偏偏在這不堪的過程中,許小彗還在添亂。
中午與她通過話後,景予飛鬱鬱地開車上班途中,手機就哇哇地吵個不斷。
因為在開車,肚中又翻江倒海著,他沒有接手機。待到單位,還沒進辦公室,就聽見屋裏的座機在執拗地叫喚。此時他腹痛難耐,急欲進衛生間,也沒理睬。等他重新回到辦公室,座機又響了。趕緊拿起來,耳膜立刻被刺得尖疼:
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接我電話就萬事大吉了嗎?告訴你景予飛,你就是躲到天邊,我也能把你找到!
我沒躲你!實在是身體不舒服。
不舒服怎麼啦?總不至於連個電話也聽不動吧?
景予飛勃然大怒:聽得動就一定要聽嗎?我連這點自由都沒有啦?
許小彗明顯怔了一下,旋即冷冷地道了聲:好哇,從此我徹底給你自由。隨即掛斷了電話。
真這樣,景予飛倒要謝天謝地了。可是沒過半個小時,手機便嘟嘟嘟地一條接一條飛來七八條短信。內容其實大同小異,就是把先前通話時和她自己曆來的怨憤、委屈和落寞重複一番,再就是針對景予飛的“謬論”痛加批駁,字裏行間充斥著痛苦、辛酸、斥責和眼淚鼻涕。
短信容量有限,一條稍長的信會變成幾條分別飛來,於是手機上就格外熱鬧,一條剛來,又來一條。景予飛又懊悔自己先前的不冷靜:幹嗎又把她給惹毛了呢?於是強忍著腹絞間或回上幾條,語多謙抑,以期息事寧人。結果卻無論是自我辯解還是表示歉意,統統引來許小彗更多的反詰或更大的委屈。於是他便謊稱自己正在開會,不便回複,請許小彗有事晚上再說。許小彗顯然並不相信或期待有理想的回複,顧自又連發了好幾條才暫告休止。
可是晚餐前後,新一輪轟炸又開始了。景予飛此時已瀉得心慌意亂,根本沒心思理她。等到他決定上醫院時,看看手機上又已積起十來條之多的新信息。他焦慮得了不得,一咬牙回了一條:“我突發急病,現去醫院看急診,請饒了我吧。”便把手機關了。
關是關了,心裏的不安卻沉澱不去。因為景予飛知道,你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一旦你重新開機,不定又有多少條信息在收件箱裏向你獰笑。
事實上,這個世界五花八門的心理疾患中,如果有一種謂之手機恐懼症的話,景予飛必定是患者之一。
此後的漫漫時日中,許小彗仿佛突然找到了一個樂子,或者說完全已走火入魔而樂此不疲,她幾乎每天都會給景予飛狂發短信。不回不行,回了更不行,有時一天裏從早到晚可以發來數十條之多。結果景予飛一聽到手機鈴響就惶恐不安,以至不斷更換新彩鈴以緩解這種刺激。可是要不了多久,那鈴聲又讓他不堪忍受了。有時同事的手機響起,因彩鈴耳熟,也會讓他心驚肉跳。更糟糕的是,他還不敢輕易關機,否則許小彗就會直接往他家裏或單位裏打電話。那嗡嗡不已的電話鈴同樣令他恐懼,更別說在家裏接她的電話,要擔心兒子真如在的話會聽出什麼問題來;而單位更不方便,隨時隨地會有人進到辦公室來談事情……
配備手機之時,景予飛再也料想不到,手機,這當代人須臾不可或缺並極大地縮短了時空距離、極大地方便和影響著人們生活乃至思維方式的利器,居然也是一柄雙刃劍,操控甚至左右著人們的幾乎一切精神空間,並且成為自己揮之不去、無處遁形的噩夢。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許小彗甚囂塵上、咄咄逼人的那些日子,現在想來簡直是太幸福了。因為除了找上門來,許小彗隻能寫信或打固定電話,這樣多少還有一些容自己喘息的時間。現在則不,手機成了自己給自己套上的緊身衣,你想脫也是不可能的。景予飛就曾嚐試過換號,可是許小彗沒幾天就要到了他的新號(據她說是認識科技局的人。而景予飛的判斷是,不可能吩咐單位裏的所有人不向外人透露自己的手機號,而她隻要以辦公事名義打電話到單位要號碼,一般人都可能告知她)。有時候為了討幾分清淨,他晚上十點前就關了手機、拔掉家裏的電話插頭,隔天許小彗便氣急敗壞且理直氣壯地痛斥他,實質是想逃避對言真和如如的責任--這是景予飛最怕聽到的罪名。特殊情形下,他也曾謊稱電池沒電或機子壞了而暫避其鋒。可許小彗哼哼一笑說:你要是買不起新的,我立刻給你送一部過去……有一回他謊稱自己正在外地出差,手機花費太大,許小彗不慍不惱地說:那好吧,你用座機給我打過來,不說話也可以--座機號一看就知道人到底是在哪裏,景予飛沒料到她有這麼一著,從此再也不敢跟她玩這種小兒科心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