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言真的人生似乎永遠在走著一條使自己感到陌生而無奈的路徑。那麼,他現在起碼是有工作了?這工作理想嗎?他具體又是在幹什麼呢?

關於這一點許小彗信中沒有提起,以前也從來沒提起過隻言片語。言真讀大三的時候,景予飛偶然小心翼翼探問過,並暗示如果今後就業有困難,自己可以幫忙想想辦法。但許小彗一句話就把他封住了:我們的事不用你操心。

景予飛對此的理解是,許小彗不想讓他插手言真的就業問題,可能是他們對此有信心,更可能的是她怕會泄露言真的工作單位等信息,自己會甩開她暗中與言真產生聯係。或者,真像她一貫的說法,是言真不願見他,因而不允許她透露與言真有關的任何信息也未可知。

其實,景予飛也願意這樣含糊著。再說,他始終有一個深深的隱憂,就是擔心長期接受許小彗對自己妖魔化熏陶的言真,會在某一天找上門來,和自己算賬或變本加厲地索取什麼。如果他人品好、能通情達理倒好,如果也像許小彗那樣胡攪蠻纏就太可怕了,那樣,經濟上還不是太擔心,社會影響什麼的就難以預料了。至於言真的工作,如果當初他真想找自己安排,自己其實是沒有多少關係和辦法的;更麻煩的是,即使自己有辦法幫他解決,但是經由自己安排的工作,那必定是熟人關係,接收者會怎麼想,長期來看,言真是不是會在單位裏露出些什麼來,都是很難預料的。現在這樣也好,省去很多麻煩和隱患。

但總這樣含糊著,終究不是一回事。將來究竟怎麼與越來越大的言真相處,能否相見,或相見後能否平安和睦,已然成了景予飛心中最沉重的一塊石頭。許多時候,這種隱憂大大超過了他與親骨肉關係正常化的渴望。以至有時候他竟會暗自慶幸,幸虧言真不是個女孩,否則,女孩的情感更脆弱,其生活肯定比男孩更糟糕;而自己後來又生的是兒子,那還不更讓自己牽腸掛肚啊?

也幸虧自己從小沒帶過言真而感情模糊。如果共同生活過幾年卻又長期不得再見,那滋味,豈不更糟?所以每每看到電視上那些做父母的痛不欲生地苦苦尋找被拐賣兒女的情景,他總會感同身受地特別為他們揪心,同時也常會在心裏對自己說:卡耐基說得真是沒錯啊,“我憂愁,因為我沒有鞋;可是那個人,他沒有腳”。--比比這些不幸的父母吧,他們含辛茹苦帶大的孩子卻一朝失蹤,生死未卜,毫無找還的希望。而我,至少還知道言真的下落,無論如何也還算是幸運的吧!

現在,看到許小彗的來信,景予飛雖然萬分驚訝而惶恐,卻也不無喜悅地暗想:這麼說,言真至少應該有了過得去的工作,否則,談何婚娶啊?如此看來,言真的生活現狀至少還是可以的呀……

可是,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畢竟言真剛畢業兩年,才將二十四歲的人啊,怎麼居然就匆匆忙忙地結婚了?這樣看來,他的人生豈不也太過平庸了些嗎?

不,許小彗的話從來就該打上個問號的!所以事實到底怎麼樣,恐怕還得走著瞧。而且這信的意思裏,分明又充滿著某種暗示甚至是威脅呢……

噝,我怎麼越想越覺得這是個不祥之兆啊……

恐怕又有什麼新的圖謀在等著我了?

沒錯,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這封看起來溫情脈脈的來信,絕對是一輪新的厄運的開始。不信你就走著瞧吧!

啊,這可太可怕了……

胸口越來越緊迫,胃裏也一陣陣劇烈地翻江倒海。他一把揣起信件,趕緊鑽進衛生間裏,衝著馬桶就是一陣狂嘔。紅紅的酒液,綠綠的菜葉,黏稠的胃液嘩嘩啦啦地噴薄而出--若不是及時蹲下去,雙手抱住馬桶沿口,他恐怕會一頭栽在地上,人事不省……

混蛋!混蛋!混蛋!

他忘乎所以地嘶吼起來,同時瘋了般雙手拚命撕扯著頭發,仍然覺得心裏躁悶得慌,索性揪著頭發,將自己的頭往馬桶蓋上狠撞--嗵,嗵,嗵,沉悶的響聲震得他的心像一塊塊巨石,接二連三地墜入萬丈深淵。

所幸,離下午上班時間還有一會兒,走道裏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