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彗何等聰明之人?她明白自己根本不需要直接訴諸環境或輿論的威力就足以讓景予飛乖乖就範。不到萬不得已,她不需要任何明槍暗箭;她隻需要針對景予飛的恐懼、心虛、懦弱和對兒子的愧疚,巧妙地吐出暗示或明令的蛛絲--一根兩根蛛絲或可扯斷,但現如今她的蛛絲已然編織成網,任你有多大的力氣和意願,本質上不過是隻嗡嗡嚶嚶的蒼蠅的景予飛,就再也無法從網中脫身了,而越是掙紮,結果也隻能是越陷越深了!
而眼下,即便什麼都不去論它,就是許小彗的這封來信,在景予飛看來也是表麵上溫情脈脈,通情達理,實際卻暗藏機鋒,話語帶著譏諷和怨懟,其對景予飛的心理壓迫感,也絲毫不比以往那種劍拔弩張、明火執仗來得稍輕!
不過,細細再想,許小彗的時間倒說得不算離譜。差不多就是兩年半前吧,正是景予飛結束心理治療,開始按醫生囑咐逐漸減量並最終停止藥物,準備著以新的姿態,承受自己的命運之際,許小彗給景予飛打來了最後一個電話,從而也實實在在地給了他一個及時的心理緩衝。
雖然這兩年多裏,他從來不相信許小彗會真的像她言之鑿鑿的那樣,會從此消失,“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畢竟,她確有兩年半之久沒有再露過一次麵,也沒有再來過片言隻語或一個電話。也不知究竟出於什麼原因,她還真就這麼毅然決然地人間蒸發了。
那時,據許小彗最後的電話所言,正是言真從大學正式畢業的日子。“雖然我和言真從來不相信你是心甘情願的,但你到底還算履行了你應盡的義務,使得言真能按期完成他的學業,我們會記得你這份情的。”
確實如此。在此之前,新世紀開始前夕的那個夏季,言真滿十八歲的時候,許小彗和景予飛見麵取錢時,她也曾認真地表過一次態:到了十月份,言真就滿十八歲了。你以後可以不用付他的生活費了。我今後也再不會和你有任何聯係了。
但是景予飛對此一口否決。當時他是這樣說的:謝謝你們的體諒。實話說,如果按照法律規定,言真滿十八歲後,我的確可以不承擔他的生活費了。但是我不會這麼做。因為他還沒有生活能力,還要上大學。所以我將繼續盡我的能力,給付他必要的生活和教育補貼。將來怎麼辦,至少到他大學畢業再說。費用也隻會增加不會減少。
許小彗當時似乎很受感動,因此同樣態度決絕地表示謝絕:我知道你,收入應該比以前提高了不少,但你也有個兒子,正是花錢的時候。我們有你十八年的照顧已經感到很幸運了。不信你走著看,從此我們真的不會再要你一分錢!
但景予飛並不讚成,也不相信這是許小彗的真心話。於是在下一個季度開始前,主動打電話給許小彗,表示要繼續按兩年前已調整為每月五百元的下季度生活費,和言真今年的生日紅包兩千元一並給許小彗。
起先,許小彗在電話裏表示拒絕,但最終還是按約定時間和景予飛見了麵。
如是,又是四年。
至此,景予飛依然表示,隻要言真還沒有成家,隻要自己條件許可,他將繼續給言真以補貼。這不是責任的問題,而是對自己骨肉的感情問題。
記得許小彗當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任何話,掉頭就走了。
景予飛以為過不了幾天她自會與自己聯係的。沒承想,這一次她卻真的一去不複返了。景予飛打過她的尋呼沒有回應,此後也始終等待著她的出現,而這一天居然真就破天荒地等到了兩年半之後!
而這些在景予飛看來,都還屬次要。令他深感突兀而不無遺憾的是,再也沒想到,言真才剛過二十三歲呀,居然就結婚了?無論是出於感情,還是某種現實的考慮,一個剛走上社會的男孩這麼早就結婚成家了,未免太有些草率了吧?而且他們事先連招呼也不打一個,似乎這種時候自己就不再是她口口聲聲的“生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