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臉突然漲紅了:我吃著呢,我……不喜歡油膩的東西。
景予飛卻毫不留情地繼續頂撞(現在想來真是懊悔莫及):你別找借口了,那回你到藩城,我們帶你吃自助餐的時候,你盤子裏堆得滿滿尖尖的,不都是大油大葷的東西嗎?
那不一樣的……我讓你們別上那種地方去,你們就是不聽嘛。花了那麼多錢不吃點,怪可惜的。
就知道你是這種心理!你的觀念真是離時代太遠了!現在又不是過去了,我們家的條件,什麼東西吃不起嘛?說來你又不會相信,我現在經常要參加各種會議,平時也不斷有這個飯局那個宴會的,像這種菜,老實說我早就不稀罕,很多時候都厭了!
--唉,那時的自己也老大不小的啦,怎麼還那麼愚蠢而任性地傷害母親的心啊……
還有那次,自己還住在頂樓的時候,母親苦巴巴地揣著滿懷希望和一針一線為言真編織的毛衣褲,跛著腿擠上擁擠的長途客車,又跛著腿一步一挨地爬上七樓,期期艾艾地等到的,卻是一個極度的失望和以後漫長而無奈的絕望--這以後的十來年裏,雖然她極少主動問起言真的情況,但景予飛可以完全確信,母親一刻也不會停止對言真的牽掛和見上一麵的期盼。先前妹妹不還說嗎?她這幾年一直處於淒楚孤獨而落寞的心境中不能自拔,而這原因,多半是在我身上。
她獨自趴在昏黃的陽台上,期望著的,恐怕還是並不遙遠卻可望而不可即的言真的身影啊,而結果卻是……
驀然間,突如一聲從天而降的霹靂般,腦海裏轟隆一震,景予飛如夢方醒般跳起來,攥起拳頭,狠狠地捶向自己的大腿--媽哎,我的親媽哎,我怎麼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你到現在還從來沒有見過言真一麵呢!這麼多年了,我怎麼就沒想到應該多少滿足一下你這個絕不過分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心願?至少,許小彗再那個,我耐心做做她的工作,想辦法讓你見上言真一麵的可能總應該有的,可是我卻一拖再拖,以至鑄造成這再也無法彌補的大錯!
可是也未必,即使我再努力恐怕也是白搭。許小彗這人實在是太頑固也太不通情理了……
不不!問題在於你並沒有努力過!你無非是怕惹麻煩,怕麵對某種難堪的境地,甚至骨子裏也許還怕真實地麵對言真而苟且偷安、得過且過,以至忽略母親的心願而放棄了應有的努力。根本上還是在逃避自己的責任--媽哎,我太對不起你了,我根本就不該給你惹下這麼個大心病!我太混賬了。而今生今世,我再也沒法彌補你這個大缺憾了!你一定就是因為絕望,才早早地棄我而去的吧?
媽哎,你饒了我吧,要不然我……
雙膝忽然一軟,景予飛一下子跪在母親身邊,一把掀開她臉上的蒙布,死死地盯住沉寂無語的母親,嗚哇一聲,淚水終於決堤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