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頹然坐了下來,點起支煙狠命吸了幾口,努力放緩了語氣:媽,你別著急,我隻是感到她……太可惡了。媽你是不知道呀,許小彗她要是真的能讓你看孩子,我也不會生氣。可是,我太了解她了,她是絲毫不會考慮別人感受的。不信你看吧,到這時候連個影子也不見,而且事先也根本沒給我說一聲,她肯定是不會來的了。而你還真信了她的鬼話,也不先跟我通個氣就……
母親這才開口:都怪我太冒失了。我先還以為,你應該會知道我要來的……說著她又抬頭看了看掛鍾,神情更沮喪了:都這會兒了,我想她真是哄了我了。
景予飛也抬頭看了眼時間,掛鍾已指向八點半了:那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母親無奈地歎了口氣,半晌才囁嚅著把一切都告訴了景予飛。
原來,近兩年前,許小彗就到家裏去過。後來又去過幾次,每次去都在下午兩三點鍾,這時候景予飛父親和妹妹都在上班,家裏隻有母親一個人在。許小彗說她在澤溪有個親戚,和他們一起做點小生意,所以來澤溪時就順便來看看母親,並且每次去都會帶一些禮品給母親,還說她從一開始就對母親有好感,景家門裏唯一能理解她、真心善待她的就是母親一個人。因此她不希望見到家中其他人,也不希望母親對其他人說……
你一定給她錢了吧?
母親支吾著說:也沒幾個錢。而且,我真覺得她並不是為了錢才來的,好像就是為了想跟我說道點什麼。她給我的感覺還是蠻真心的。說到底她並不容易啊。而你那孩子,怎麼說呢,我總覺得這孩子太作孽了,不管怎麼說,我總是他奶奶呀……
景予飛像當頭挨了一悶棍,滿腔怨憤一下子化作了難言的酸澀,頃刻淹沒了身心。他頹喪地歎了一口氣,趕緊轉移話頭:這麼說,這回真是她讓你來藩城的?
母親無力地點點頭:也怪我,總問她孩子怎麼樣,什麼時候能帶他來家讓我看一眼。那天她又來的時候就說,孩子要上學,從藩城來不方便,哪天我去藩城時,她會讓我看看他。我說景予飛知道怎麼聯絡你嗎?她說知道。於是我又說,那我想後天就去一下藩城,你真能讓我看一眼言真嗎?就一眼,也不用告訴他我是誰。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別的想法了,隻想能看上孫子一眼,死了也閉得上眼睛了……她就答應了,還說,今天晚上把言真帶到你家來跟我見麵……
她真的這麼說了?
要不我怎麼會跑過來?我還當她會提前告訴你一聲哪。現在看來……會不會她不知道你現在的住處?
她當然知道,我搬到哪兒她會不知道?而且她還帶言真來過這裏……
真的?她真帶孩子來過你家裏?
景予飛點了點頭。
那孩子他……還好吧?
好,怎麼不好?完全和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模一樣!長得也結結實實的,真的好得很!
話是這麼說,景予飛卻臉上擠不出一絲笑容,悶悶地躲著母親的眼神,半晌沒再出聲。
實際情況是,每每想起這事,他心裏就湧上一股怪怪的滋味--那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親眼見到自己的兒子。
是搬進新居幾個月後的事情。那天他下班回家時,一眼看見許小彗站在自家單元門前的小花壇前,令他血脈賁張的是,她身後竟有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正在花壇上轉著圈子玩。
許小彗看見景予飛,立刻把孩子抱了下來。笑眯眯地迎上來對景予飛說:喏,看看這是誰吧。
景予飛哦了一聲,吃驚地打量著這個大頭大腦、身子卻瘦伶伶、怯生生的小男孩,一時不知所措。後來他張開雙臂想去抱孩子,孩子卻一扭身,躲到了許小彗身後。一直在關注著景予飛表情的許小彗,一時也顯得很是激動,她漲紅著臉,顫著聲對景予飛說:他平時不這樣的……我沒告訴他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