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聽許小彗信中提及過,言真有時會隱於他單位或家裏的暗處,偷偷窺伺他的事吧,景予飛還漸而形成了某種秘而不宣的怪習慣,或者說是條件反射。上下班進出單位或者家中時,總會油然生出一種警戒。總要賊一樣東張西望一番,說不清是希望還是不希望看到言真的影子,然後才一溜煙地快速進出,有時候進了樓道還趴著窗子向下探望,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言真的身影。尤其是當他和喻佳或者真如一同進出的時候,更會有意無意地與他們保持一點距離,臉上也絲毫不苟言笑或做憂鬱狀,潛意識裏也是不想讓假想中存在的言真或許小彗看到他們親密的樣子而傷感吧?
這且不論。卻說這一天,景予飛回家的時候,心中仿佛有什麼預感似的,莫名其妙地多了份忐忑。也許這天他單位裏事多,回到家天已向晚的緣故吧,小區已充滿暮色,而街燈尚未打開,周遭黑乎乎的,湧動的人流都仿佛懷著什麼鬼胎似的步履匆匆,令人有一種陰鬱的惶惑感。而他趁著暮色一溜煙躥進樓道的時候,心情非但沒有像以往那樣有所舒緩,反而更覺沉悶起來。那時的樓道裏也沒有現在普及的聲控燈,階梯轉角處都塞滿雜物不說,家家還不舍得開樓道燈,以至更覺昏暗陰鬱。
景予飛放慢步子,氣喘籲籲地摸到七樓後,定睛一看,不禁呀的一聲怔在了拐角處--居然真有個人影,黑乎乎地蹲踞於自家門口。
誰呀?景予飛怯怯地問了一聲。
是我呀,予飛。你回來啦?
真是做夢也沒想到,踞坐在門口一隻廢紙板箱上等著他的,竟然是多時不見的母親!
景予飛大步躥上去,打開房門將母親讓進屋裏。
燈亮起來的刹那,景予飛的心重重地收縮了一下。母親疲憊而憔悴的臉上,使勁擠出一絲很不自然、甚至完全不必要的討好的笑意。而她身上穿著的,還是那套多少年沒變的出客衣服:一套煙灰色的、袖口早已明顯磨毛了的粗呢上裝,緊繃繃地裹在身上;而手裏拎著的,還是那隻景予飛非常眼熟的印著“上海”兩個字的黑色提包,包上的拎手也早就磨破,又被母親用線繩裹了幾道。這隻包還是母親多年前上班時用的,至今還沒舍得汰換。
景予飛的心立刻又添了幾分煩懣。他滿腹狐疑地問母親什麼時候到的,為什麼不先給自己打個電話好去接她?
母親顯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打什麼電話呀?你們都忙得很。我就換了一趟公交車,很容易就摸到家了。
那你知道家裏沒人,也該到公用電話上給我打個電話,好早些回來嘛。
我又沒有急事,幹嗎影響你上班哪?說著,母親萎黃的臉上忽然泛起微微的紅暈:我呢,也是心血來潮。成天在家悶著也怪無聊的,突然就想著來看看你們和真如,於是就……這不就太太平平地找到了?嗨,你們的家裝潢得可真不錯呀,居然還鋪了地板哪,這要好多錢吧?嘖嘖,還拾掇得這麼幹淨,喻佳工作也很忙的呀,沒想到還這麼勤快。不錯不錯!
可是,你忘了喻佳不在家嗎?那天我打電話回家時,不是說過,喻佳休年假,和同事帶著真如到浙江玩去了?
哦,我還以為他們去兩天就回來了呢。沒關係,沒關係的。我能看到你不也沒白來嗎?
看著母親那始終有點閃爍不寧的眼神,景予飛總覺得母親的突然到來有點兒怪異:你……沒什麼別的事嗎?
嗨,我一個成天在家坐吃等死的老太婆,能有什麼特別的事呀?莫非你不歡迎我來嗎?
那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