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2 / 3)

嘎子猶豫了。這個提議相當有誘惑力。作為達拉特旗的牧民兒子,他確實非常崇敬遠山老人,老人自願到異國他鄉種樹治沙,一直幹到九十七歲,死後還把骨灰葬於沙漠中。嘎子很想見見遠山老人的後人,代表鄉親們表示一下感激之情。而且,說到底,到那兒去一下又有什麼害處?渡邊在這兒問不出來的情報,到那兒照樣得不到。

小丫用目光向他警告:別上當,他們肯定是玩什麼花招。嘎子朝她擠擠眼,高興地對渡邊說:

“我們很樂意去,請你們安排吧。承蒙關照,謝謝!”

然後又是一個日本式的九十度鞠躬。

東京大學的阪本教授接到電話預約,說請他在辦公室裏等候,內閣情報調查室的渡邊先生和統合幕僚監部(日本自衛軍總參謀部)的西澤先生很快就要來訪問。阪本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道他們所為何來。他在學校裏屬於那種“默默作研究”的人,研究領域比較偏,比較窄,專攻大質量天體所引起的空間彎曲。按照相對論,行星繞恒星的運動既可以描述為“平直時空中引力作用下的圓錐曲線運動”,也可描述為“按彎曲黎曼空間的短程線行走的自由運動”,兩種描述是完全等價的,但前者在數學上更容易處理一些。所以,阪本先生對黎曼空間的研究更多是純理論性的。如今他已經六十歲,馬上要退休了。情報和軍方人員找他會有什麼事?

渡邊先生和西澤先生很快來了。渡邊說:“對不起,打擾了,我們有一件關係到國家利益的重要事務來向您請教。”他詳細講述了那個“憑空出現”的閃亮球體,及對兩個少年乘員的訊問;又讓阪本先生看了有關照片、錄音和錄像。他說:

“毫無疑問,我們的大鄰國在空間運輸技術上有了革命性的突破,可惜,我們谘詢了很多專家,他們都猜測不出這究竟是什麼突破,連一點兒設想都沒有。至於他們為什麼把這個球艙送到衝繩,有不同看法,比如我和西澤先生的看法就不同。西澤君,請你先說。”

西澤嚴厲地說:“我認為,這是針對我自衛軍的奪島軍演,對方所做的赤裸裸的恐嚇。球艙裏坐了一個似乎無害的小男孩,但我想這是有隱喻的--想想廣島原子彈的名字‘小男孩’吧。”

渡邊笑著反駁:“那麼,那個小女孩又是什麼隱喻?死亡女巫?”他轉向阪本說,“按我的看法,對方的這種新技術肯定還不成熟,這個球艙飛到衝繩隻是實驗中的失誤。但不管怎樣,有兩點是肯定的:

1.中國軍隊肯定開發了、或正在開發某種革命性的投擲技術。

2.這個球艙對我們非常有價值,簡直是天照大神送來的禮物,必須深入研究。”

阪本稍帶困惑地說:“我個人比較認同渡邊先生的意見。但你們為什麼找我?這並不屬於我的研究領域。”

“阪本先生,你剛才聽了兩個孩子同某個大人的談話錄音。我們對那人的聲紋,同我們掌握的中國高級科研人員的聲音資料作了比對,確認他是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的陳星北研究員。據我們掌握的資料,此人在十六年前,即2005年,曾來我國參加愛因斯坦百年誕辰學術討論會,與你有過接觸。”

阪本回憶片刻,想起來了:“對,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青年,小個子,日語說得非常流利。嗯,等等,我這兒好像有他的合影。”

他匆匆打開電腦,搜索一會兒,找到了:“你們看,就是這個人。”

照片是一張四人合影,最旁邊的是一個瘦削的小個子,外貌看起來毫不起眼。阪本說:“他當時好像剛剛讀完碩士,那次開會期間,他曾和我很深入地討論過黎曼空間。我印象較深的是,他專注於‘非引力能’所造成的空間極度翹曲。噢,等一下!”

他突然有了一個電光火石般的靈感,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解開這個難題的鑰匙。“嗯,我有了一個想法,但這個想法過於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目前我還不敢確認。渡邊先生,我想盡快見到球艙中那兩個孩子,哪怕從他們那兒得到隻言片語,都可以幫助我確證這個想法。”

渡邊搖搖頭:“那兩個孩子,尤其是男孩,是極端的民族主義者,在他們那兒你什麼也問不到的。不過我已經安排人帶他們到鳥取縣,去拜訪治沙之父遠山正瑛的重孫女。”他笑著說,“那男孩對遠山老人十分崇敬,也許在那兒,他時刻繃緊的警惕性會略微放鬆一點兒。我的一個女同事已經提前趕到那兒等他們。我們最好現在就趕過去。”

“你是說,讓你的女同事冒充遠山老人的後代?”

渡邊從教授的目光裏看到了不讚成的神色,便略帶尷尬地承認:“沒錯。這種做法確實不大光明,但事關日本國的重大利益,我們不得不為之。其實我派人冒充是為遠山家人好,不想讓他們牽扯到這種肮髒事中。至於我們嘛,我們的職業就是幹這種事的--沒辦法,每個國家都得有人去做類似的肮髒事,有些人做廚師,也得有人打掃便池。”

西澤不滿地看看他,尖刻地說:“我看渡邊君過於高尚了。這算不上什麼肮髒事,你不妨比較一下那種可怕的前景:我們花巨資打造的NMD在一夜之間成了廢物,一顆‘小男孩’突然在東京上空爆炸。”

渡邊平靜地說:“西澤君似乎過於偏激了一點,情緒戰勝了理性,這是情報工作者的大忌。”他事先截斷西澤的話,“好了好了,我們暫時擱置這些爭議,反正咱們眼前的目的是一樣的,就是趕緊挖出那個球艙的秘密。對不,阪本先生?”

阪本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他打心底裏厭惡類似的“政治中必不可免的肮髒”,但作為日本人,他當然會盡力挖出這個奇異球艙的秘密。“好吧,我和你們一塊兒去,我會盡力弄清它。”

3

球艙到日本兩天了,奇怪的是,日本方麵沒有任何動靜,沒有外交交涉,沒有遞抗議,沒有有關的新聞報道。這天,秦若怡親自通知陳星北到空間院開會。她說:

“星北我可是盡心了,下邊看你招搖撞騙的本事了。好好準備,來一次最雄辯的講演。”

陳星北匆匆趕去。這是個小型會議,與會的隻有十個人,但都是說話管用的各方諸侯,除了若怡,還有總參、總後、國防科委、航天部、二炮、科學院理論物理研究所,以及外交部。人到齊了,人們都閑聊著,似乎在等一個人。當最後一位走進會議室時,陳星北大吃一驚,下意識地站起來,先把目光轉到若怡身上--這會兒他才知道若怡說的“我盡心了”的分量。來人是國家主席,他的北大同學,詩社社長,若怡真把他也拉來了!若怡眸子中閃過一波笑紋,分明是說:緊張了不是?別緊張,把他騙倒才是你的本事。

唐主席同各位握手問候,一眼看見陳星北,他幾步走過來,同星北大幅度地握手,笑著說:

“老同學,你可是捅了個不小的麻煩,真是本性難移呀。”

陳星北笑著說:“麻煩與榮譽並存。”

開會了,唐主席簡短地講了兩句:“若怡院長極力向我推薦陳星北這個捅了麻煩的、又根本沒有成功把握的項目。今天就請小陳把我們說服。”他扭過臉對陳說,“講解時盡量直觀淺顯。在座的都是專家,但隔行如隔山,比如說,我就弄不清你那個宇宙泡到底是什麼東西。你把我們當成小學生就行。”

陳星北拿上激光筆,精神抖擻地走上講台。下邊的秦若怡調侃地想:這家夥精神頭還行,看來今天沒有緊張。陳星北說:

“首先請大家不要把空間泡或宇宙泡看得多麼神秘。物理學家早就能隨意吹出微觀的小泡泡,即在真空中注入能量,完成所謂的‘海森伯能量借貸’,把真空中憑空出現的虛粒子升格為實粒子,這些粒子的實質就是空間泡。還有我們的宇宙,愛因斯坦說它是個超圓體,直觀地說就是個超級大泡泡。黑洞也是一種泡,是向內凹陷的泡。而我所研究的則是一種中等尺度的正曲率空間泡。下邊我來做一個演示。”

他拿過一根一米多長的細絲,上麵間斷塗著赤橙黃綠青藍紫幾種顏色。他把細絲彎成一個圓,接口處馬上自然粘合了:

“這是一種高彈性兼高塑性的特殊材料,我們把它看成一維的封閉空間,或者說是一維的超圓體,它有限,但無邊界。假設有個一維人沿圓周爬,永遠找不到天盡頭,但也不會掉到‘無限’中去。現在我用外加能量的辦法,讓這個一維空間局部畸變。”

他在紅顏色處用指頭向裏頂,大圓局部凹陷,形成中文的“凹”字。他繼續用力,直到大圓的缺口兩端互相接近,接合,接合處隨即粘合住了,這會兒細絲變成了相套的兩個圓。他把這個雙重圓放到講台上(投影儀把圖像投到屏幕),把接觸處沿法線方向拉長,再用剪刀把它剪斷,小圓便脫離了大圓。

“請看,一維宇宙因局部畸變能夠生出一維的封閉泡泡,並脫離了母宇宙。剛才我們假設的那個一維人這時一定正奇怪著,為什麼世界上的紅色區域忽然憑空消失了?還請記住,這個子泡泡雖然脫離了母宇宙,但在比它高一維的二維世界裏,子泡泡被母宇宙所圈閉,無法逃逸出去。”

他用手在桌麵上移動子泡泡,讓它不時地觸碰大圓,碰一下,又返回去。

“現在,子泡泡要與母泡泡重新融合了。”

他把小圓按緊在大圓的綠色部分,使接觸處粘合,再把接觸區域沿切線拉扁,用剪刀沿法線方向剪開。現在,大小圓又恢複成了中文的“凹”字,陳星北一鬆手,下凹部分就因彈性自動張緊,使大圓恢複成完美的圓形,不同的是現在顏色次序有了變化,綠色區域中夾著一段紅色。

“好,子泡泡重新融人母宇宙了,但在一維人的眼裏,它卻是從紅色區域‘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在綠色區域。也就是說,這個過程是在他們的維度宇宙之外完成的。至於泡泡重入點與消失點之間的距離,就是若怡院長念念不忘的‘投擲距離’。”

他對秦若怡笑笑,像是對她的微嘲。然後向聽眾掃視一遍,問:“我講的這部分,是否有沒說明白的地方?”

大家都聽得很專心,唐主席點點頭:“很清楚。請繼續。”

“現在,我們把一維宇宙升格為二維。”他取過一個圓氣球,用食指頂某處,使其向裏凹陷,“遵循同樣的過程,也可吹出二維的泡泡。但這個過程用手演示有困難,我們看電腦動畫吧。”

屏幕上顯示出一個氣球,上麵印著各種顏色。然後紅色區域的球麵向裏凹陷,凹陷加深,直到球麵缺口處接觸,粘合,凹陷部分脫離,變成大氣球中套著的一個小氣球。小氣球在大球中飄浮,不時與大球相碰後再飄開。一直等它飄到綠色區域時,與大球接觸並粘合,粘合處開始形變,沿法線方向出現空洞,變成球形的“凹”字,然後凹陷處因彈性自動張緊,使球麵恢複成完美的球形,隻是顏色次序有了變化,綠區中嵌著一塊近似圓形的、四周帶著放射性缺口的紅色區域。

“好,二維世界的球艙已經從廊坊飛到衝繩了,二維生物們一定正進行外交上的交涉。其實呢,‘紅國’並沒有侵犯‘綠國’的領空,這片區域的投送是在二維世界之外完成的。”

聽眾中有輕微的笑聲,大家都聽懂了這個機智的比喻。陳星北目光炯炯地看著大家:

“上麵的過程都很直觀,很好理解,但把它再升格到三維宇宙,就很難想象了:三維宇宙中吹出的三維泡泡,怎麼能在三維世界之外而又在它的圈閉之中?確實難以想象。這並不奇怪,人類是三維空間的生物,我們的大腦就是為三維世界而進化的,所以無法直觀地想象更高維世界的景象。但不要緊,人類形而上的邏輯思維能力是上帝的恩賜,依靠它,我們能把想象擴展到高維世界中。現在,用數學歸納法總結從一維到二維的過程,很容易就能推延到三維,得出以下結論。”他補充一句,“其實這些結論在更高維度中也是正確的,不過今天我們隻說三維宇宙。”

他喝了一口水,扳著指頭,緩緩說出四個結論:

1.我們所處的三維宇宙是個超圓體,因為引力而自我封閉,有限,但無邊界。

2.三維空間會因引力或其他外加力量而產生局部畸變,如果畸變足夠強,就能自我封閉,形成超圓體三維子宇宙。

3.子宇宙將與母宇宙互相隔離,但在更高一維即四維世界中,子宇宙被母宇宙所圈閉。

4.子宇宙在飄移中有可能與母宇宙重新融合。

“然後,突然消失的三維空間(連同其中的三維物體)又會在母空間的某處憑空出現,既無過程又無痕跡。這就是我們說的超三維旅行。”陳星北說著,把激光筆插到口袋中,暫時結束了這段講解。

會議室很靜,大家都在努力消化他說的內容。唐主席麵色平靜,手裏輕輕轉動著一支鉛筆。陳星北知道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在大學裏,他苦思佳句時就是個動作。等了一會兒,唐主席笑著問:

“恐怕與會人中我是唯一的外行,所以我不怕問兩個幼稚的問題。第一,你講了泡泡向內變形,被母宇宙所圈閉。但它們同樣可以向外變形啊。”

“對,沒錯。不過,在拓撲學中,這種內外是可以互換的,本質上沒有區別。”

“噢。第二個問題,你說子泡泡可以重新融入母宇宙,在三維宇宙中,它可能在任何地方重人。那麼,為什麼它在地球表麵出現,而不擔心它會……比如說,出現在地核裏呢。那樣的話,兩個孩子可是絕對沒救了。”

陳星北讚賞地說:“這不是幼稚問題,提出這個問題,說明你真正弄明白了‘三維之外的泡泡’的含意。你說得對,子泡泡可以在任何地方重入,包括地核中。但是--還是以兩維球麵作比喻吧,我剛才說的是光滑球麵,宏觀彎曲而微觀平坦;但實際上,由於重力不均勻,在微觀上也是凸凹不平的,就像是桃核的表麵。大質量物體,像地球,會在附近空間中造出明顯的凹陷,當子泡泡在母宇宙中出現時,當然最容易落到這些凹陷裏,也就是落在地球和空間相接的地表。”他抱歉地說,“這隻是粗淺的比喻,真正講清要運用比較艱澀的知識了。”

“好,我沒有問題了。”

等了一會兒,陳星北說:

“還應補充一點,宇宙泡泡有兩種。一種是因內力(包括弱力、強力、電磁力和引力)而封閉的空間泡,它們是穩定的,稱為‘內稟穩定’,像我前麵提到的各種粒子、宇宙大泡泡及負曲率的黑洞,都是如此。另一種是因外力而封閉的空間泡,稱為‘內稟不穩定’,比如我們用注入激光能而封閉的中尺度空間泡,在形成的瞬間就會破裂。但最近這次實驗中已經有突破,保持了泡泡七天的凝聚態。這個時間足以把球艙投擲到銀河係外了。但非常可惜,至今我們不清楚這次成功的原因,此次實驗前我們確實在技術上做了一些改進,但以我的直覺,這些改進並不足以造成這樣大的飛躍。我們正在努力尋求解釋。”他笑著說,“甚至有人提出,這次之所以成功,是因為艙內有一男一女,按照中國古代學說,陰陽合一才能形成天地。”

二炮的章司令微嘲道:“好嘛,很好的理論,可以命名為‘太極理論’,多像一個三維的太極圖:圓泡泡內包著黑白陰陽。你打算花多少錢來驗證它呢?”

陳星北冷冷地頂回去:“我本人絕不相信這些似是而非的理論,但我確實打算在某次實驗中順便地證偽它,或證實它。要知道,我們研究的問題本來就是超常規的,也需要超出常規的思維方式。”

秦若怡機敏地把話題扯開:“請講解人注意,你一直沒有涉及最大的技術難點:如何使超維度投擲能夠定向,也就是說,控製空間泡融入母體的地點和時間。”

陳星北坦率地說:“毫無辦法。不光是沒有技術方案,連起碼的理論設想都沒有。很可能在一千年後,本宇宙中的科學家仍無法控製宇宙外一個物體的行動軌跡。不要奢望很快在技術上取得突破,用到二炮部隊。這麼說吧,這個課題幾乎是‘未來的科學’,陰差陽錯地落到今天了。它隻能是純理論的探討,是為了滿足人類的探索天性。當然這種探索也很有意義,毋寧說,遠比武器研究更有意義。”

秦若怡立即橫了他一眼,最後這句話在這種場合說顯然是失禮的,不合時宜。不過與會者都很有涵養,裝著沒聽見這句話。唐主席說:

“小陳基本把問題說清楚了,現在,對這個課題是上馬還是下馬,請大家發表意見。”

與會人員都坦率地講了自己的意見,發言都很有分寸,但基本都是反對意見,比較有代表性的是二炮的章司令。他心平氣和地說:

“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武器沒有戰爭的世界,我非常讚同小陳說的‘人類的探索天性’。可惜不行。我們的世界裏充斥著各種高科技的、非常危險的武器,比如說,美國已經研製出堪當實用武器的X-43太空穿梭機,能在兩小時內把核彈或動能炸彈投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中國雖說GDP已占世界第二位,但老實說,我們的軍力還遠遠滯後於經濟力量。這種跛足狀態是非常危險的,忽視它就是對國家民族不負責任,至少是過於迂腐。所以,我不讚成把國家有限的財力投到這個空泡泡裏。”

他加重語氣念出最後這個雙關語,顯然是暗含嘲諷。陳星北當然聽得懂,但他神色不動,也不反駁。唐主席一直轉著手裏的鉛筆,用目光示意大家發言,也用目光示意秦若怡。後者搖搖頭,她因自己的特殊身份(是陳星北的直接上級和同學)不想明確表態。唐主席又問了兩個問題:

“小陳,如果這項研究成功,會有什麼樣的前景?”

陳星北立即回答:“那就意味著,我們可以運用這種‘無引力運載技術’,輕易地把一個氦3提煉廠投擲到月球上,或把一個移民城市投擲到巴納德星球上,就像姚明投籃球一樣容易。人類將開始一個新時代,即太空移民時代。”

“取得這樣的突破--大致需要多大的資金投入?我知道這個問題不會有精確回答,我隻要你說出數量級。”

陳星北沒有正麵回答:“那不是一個國家能承受的,得全人類的努力。”

大家把該說的都說了,靜等主席作總結。唐主席仍輕輕轉動著那支鉛筆,沉思著。良久他笑著說:

“今天我想向大家袒露一點內心世界,按說這對政治家是犯忌的。”他頓了一下,“做政治家是苦差使,常常讓我有人格分裂的感覺。一方麵,我要履行政治家的職責,非常敬業地做各種常規事務,包括發展軍力和準備戰爭。老章剛才說得好,誰忽視這個責任就是對國家對民族犯罪。但另一方麵,如果跳出這個圈子,站在上帝的角度看世界,就會感到可笑,感到茫然。人類中的不同族群互相猜疑仇視,競相發展武器,最後的結果必然是同歸於盡。帶頭做這些事的恰恰是人類中最睿智的政治家們,他們為什麼看不透這點簡單的道理呢?當然也有看透的,但看透也不行,你生活在‘看不透’的人們中間,就隻能以看不透的規則行事。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

會場一片靜默。這個問題非常敏感,難以回答。過一會兒,唐主席笑著說:

“但今天我想多少變一下。還是用老祖宗的中庸之道吧--首先不能完全脫離這個‘人人看不透’的現實,否則就是迂腐;但也該稍微跳離一點,超前一點,否則就不配當政治家。”他把鉛筆拍到桌子上,“這樣吧,我想再請小陳確認一下:你說,這項技術在一千年內絕對不可能發展成實用的武器,你確信嗎?”

“我確信。”

“大家呢?”他依次掃視著大家,尤其是章司令,被看到的人都點點頭。大夥兒甚至連陳星北本人都在想,主席要對這個項目判死刑了。但誰也沒料到,他的思路在這兒陡然轉了一個大彎。他輕鬆地說,“既然如此,保守這個秘密就沒什麼必要了。為一千年後的武器保密,那我們的前瞻性未免太強了--那時說不定國家都已經消亡了呢。”

陳星北忍俊不禁,“哧”地笑出了聲--會場上隻有他一人的笑聲,這使他在這群政治家中像個異類。秦若怡立即惱火地瞪他一眼,陳星北佯作未見。不過他也收起笑容,擺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唐主席微笑地看看他,問:

“小陳,如果集全人類的財務和智力,什麼時候能達到你說的投籃球,即把工廠投擲到月球上?”

陳星北略微躊躇,謹慎地說:“我想,可以把一千年減半吧。”

“那麼,就把這個秘密公開,讓全人類共同努力吧。”他看看章司令,幽默地說,“不妨說明白,這可是個很大的陰謀,說是陽謀也行:如果能誘使其他國家都把財力耗到這兒,各國就沒有餘力發展自相殘殺的武器了。這是唐太宗式的智謀,讓‘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哈哈。”大家也都會心地笑了,在笑聲中他沉思著說,“可能--也沒有對殺人武器的愛好了,假若人類真的進入太空移民時代,我們的興趣點就該一致向外了。那時候也許大家都會認識到,人類之間的猜疑仇視心理是何等卑瑣。”

與會者頭腦都不遲鈍,立即意識到他所描繪的這個前景。不少人輕輕點頭,也有不同意的,比如二炮司令,但他無法反駁主席簡潔有力的邏輯。而且說到底,哪個人不希望生活在一個“人人看透”的理性世界裏?誰願意既擔心戰爭同時又在(客觀上)製造戰爭?陳星北尤其興奮,他覺得這才是他一向親近的學兄,他的內心仍是詩人的世界。這會兒他真想抱上學兄在屋裏轉幾圈。唐主席又讓大家討論一會兒,最後說:

“如果都沒意見,就作為這個會上的結論吧。當然,這樣大的事,還需要在更大的範圍內來討論和決定。如果能通過,建議由小陳出使日本,向對方解釋事件原因,商談遠期合作規劃,全世界各國都可自願參加。我會盡快推進這件事的決定,畢竟,”他笑著對陳星北說,“小陳恐怕也想早日見到女兒和外甥,對不對?他倆是叫小丫和嘎子吧?”

“我當然急於見到他倆。不光是親情,還有一點因素非常重要:這倆孩子是人類中唯一在外宇宙待過的人--之前的實驗也成功過,但都是瞬時挪移,沒有真正的經曆,不能算數的。想想吧,人類還沒有飛出月球之外,卻有兩個孩子先到了外宇宙!他倆在那個空間中的任何見聞、感受,都是極其寶貴的科學財富。”

“那麼,日本科學家,還有其他國家的科學家,都會同樣感興趣的。拿這當籌碼,說服盡可能多的國家參加合作。星北,你要擔一些外交上的工作,聽若怡院長說,你的口才是壓蘇秦賽張儀,不搞外交實在是屈才了。我準備叫外交部的同誌到你那兒取經。”

人們都笑了,秦若怡笑著用肘子捅捅星北。陳星北並不難為情,笑著說:“盡管來吧,我一定傾囊相授。”他說,“說起日本科學家,我倒想起一點:我搞這項研究,最初的靈感就來自於一位日本物理學家阪本大輔的一句話。他斷言說:科學家夢寐以求的反引力技術絕不可能在本宇宙中實現,但很有可能在超維度中實現--所謂反引力,與子宇宙在宇宙外的遊動(無引力的遊動),本質上是一致的。我如果去日本,準備先找他,通過他來實施對日本政治家啟蒙。”

“好的,你等我的通知。見到小丫和嘎子,就說唐伯伯問他們好。”

4

嘎子和小丫乘一架EC225直升機離開衝繩飛往北海道。機上隻有一個沉默寡言的駕駛員,沒有人陪同,或者說是押送。這種意想不到的“信任”讓兩人心中有點發毛,不知道渡邊他們耍的什麼花招。不過,他倆很快就把這點疑慮扔掉,被窗處的美景迷住了。飛機飛得不高,可以看見機下的建築和山野河流。這趟旅途讓嘎子有兩點很深切的感受,其一是,與中國相比,日本真是太小了,轉眼之間就跨越了大半個國家,難怪他們對幾個有爭議的小島那麼念念不忘;其二是,日本人確實把他們的國家侍弄得滿漂亮。想想中國國土上的傷疤(大片的沙漠和戈壁),嘎子難免有茫然若失的感覺。

直升機飛越北海道的中國山脈(這是山脈的日本名字),在鳥取縣的海邊降落。這裏是旅遊區,海邊有幾個大沙丘,海灘上紮滿了紅紅綠綠的遮陽傘。直升機落在稍遠的平地上,一位身穿和服的日本中年婦女正在那兒等候,這時邁著小碎步急急地迎上來,後邊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夥子。那位婦女滿麵笑容地鞠躬,用流利的中文說:

“歡迎來自中國恩格貝的貴客,那兒可以說也是遠山家族的半個故鄉。我叫西澤貞子,未婚名是遠山貞子,正瑛老人是我的曾祖父。”

聽見“遠山正瑛”這幾個字,兩個孩子心中頓時湧起濃濃的親切感,他們撲上去,一人拉住她的一隻手:“阿姨你好,見到你太高興啦!”

貞子把兩人攬在懷裏,指指後邊:“這是我的兒子,西澤昌一。”

小夥子過來,向二人行鞠躬禮。嘎子覺得這種禮節對遠山老人的後代來說太生分了,就不由分說,來了個男人式的擁抱。昌一略略愣了一下,也回應了嘎子的擁抱,但他的動作似乎有點僵硬。

駕駛員簡單交待兩句,就駕機離開了。貞子說她家離這兒不遠,請孩子們上車。昌一駕車,十幾分鍾後就到家了。這兒竟然是一棟老式房屋,質樸的籬笆圍牆,未油漆的原色木門窗,屋內是紙隔扇,拉門內鋪著厚厚的榻榻米。正廳的祖先神位上供著各代先祖,還特別懸掛著一個老人的遺像。嘎子認出那是遠山老人,忙拉小丫過去,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他對貞子說:

“阿姨,我們都非常崇敬遠山老人。從他去世到今天,內蒙古的防護林又向沙漠推進了五百公裏。不過比起遠山老人的期望,我們幹得太慢了。”

貞子說:“曾祖在九泉下聽到這些話,一定會很欣慰的。”

已經到午飯時間了,貞子端出了壽司、各種海味、味嘈湯,還有鳥取縣的特產紅擬石蟹。四人在榻榻米上邊吃邊聊。昌一的中國話也不錯,偶爾插幾句話。談話的主題仍是正瑛老人,嘎子一一細數他的軼事:在恩格貝親手種樹,種了十四年,一直幹到九十七歲;遠山老人不愛交際,當地的領導去看他,他一言不發隻顧幹活,那位領導隻好陪他種了一晌午的樹;老人回日本過年時摔壞了腿,坐著輪椅又飛回恩格貝,飛機剛落地就搖著輪椅直撲試驗田。後來腿傷漸重,不得不回日本治療,腿傷好了,他孩子氣地爬上園子裏的大樹高叫:“我又可以去中國了!”

“我說得對吧,貞子阿姨?他爬的就是這院子裏的樹吧,是哪棵樹?”

貞子略略一愣--她並不知道遠山正瑛的這些瑣事--忙點點頭,含糊地說:“對,聽上輩人說過這些事。”

嘎子又說,老人脾氣很倔的,當地人為走近路,老在他的苗圃裏爬籬笆,老人氣了,就拿大糞糊到籬笆上。小丫忙用肩膀扛扛嘎子,嘎子意識到了,難為情地掩住嘴:

“吃飯時不該說這些的。對不起!”

貞子笑了:“沒關係的。知道你們這樣懷念曾祖父,我們都很欣慰。”她覺得火候已經到了,便平靜地說,“我們都很看重他和貴國的情誼。所以--我很遺憾。請原諒我說話直率,但我真的認為,如果你們這次是坐民航班機、拿著護照來的日本,那就更好了。”

兩個孩子臉紅了,嘎子急急地說:“阿姨你誤會了,我們的球艙飛到日本並不是有什麼預謀,那隻是一次實驗中的失誤。真是這樣的!”

貞子阿姨凝神看著他們,眼神中帶著真誠的憂傷。嘎子知道自己的解釋沒能讓阿姨信服,可要想說服她,必須把實際情形和盤托出,但這些秘密又是不能對外國人說的。嘎子十分作難,隻能一遍一遍地重複:

“真是這樣的,真是這樣的,真是一次失誤。”

貞子阿姨笑笑:“我相信你的話,咱們把這件事撇到一邊吧。”

在這個院落的隔牆,渡邊、西澤和阪本教授正在屏幕上看著這一幕。隔牆那座房屋其實並不是遠山先生的祖居,沒錯,遠山正瑛生前曾任鳥取大學教授,但他的後代現在都住在外地。那個叫“遠山貞子”的女人實際是渡邊的同事,她的演技不錯。相信在這位“遠山後人”真誠地責備下,兩個胎毛未退的中國孩子不會再說謊的。看到這兒時,渡邊向西澤看了一眼,那意思是說:看來我的判斷是對的。西澤不置可否。

阪本教授心中很不舒服,也許在情報人員看來,用一點類似的小計謀是非常正常的,但他們濫用了兩個孩子對遠山老人的崇敬,未免有點缺德。可是--如果那個神秘的球艙真是中國開發的新一代核彈投擲器呢?阪本無奈地搖搖頭,繼續看下去。

按照電影腳本,下麵該“西澤昌一”出麵了,他應該扮演一個觀點右翼的青年,說幾句比較刺耳的話,有意刺激兩個中國孩子,讓他們在情緒失控時吐出更多情報。這個角色,西澤昌一肯定會演好的,因為這可以說是本色表演--他確實叫這個名字,是西澤明訓的兒子,本來就是個右翼青年,頗得乃父衣缽。此刻,聽見屏幕上西澤昌一在說:

“既然媽媽提到這一點,我也有幾句話,不吐不快。我的話可能坦率了一些,預先請兩位原諒。”

嘎子真誠地說:“沒關係的,請講,我不願意我們之間有誤會。”

“先不說你們來日本是不是技術上的失誤,但這個球艙本來就是軍用的,是用來投擲核彈的運載器。我說得沒錯吧?”

嘎子無法回答。他並不知道球艙的真實用途,舅舅從沒說過它是軍用的,但空間技術院的所有技術本來就是軍民兩用,這點確係真情。西澤昌一看出了他的遲疑,看出他的“理虧”,立即加重了語言的分量:

“能告訴我,你們的球艙是從哪兒出發的嗎?”嘎子和小丫當然不能回答,“那麼--這是軍事秘密,對不對?”

嘎子沒法子回答,對這家夥的步步進逼開始有點厭煩。昌一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斷定,這個球艙來日本並不是技術失誤,而是有意為之,是針對日本這次奪島軍演的恐嚇--今天球艙裏坐了個小男孩,明天也許裏邊放著另一種‘小男孩’,可以把東京一千萬人送到地獄中。是不是?當然,你們倆可能並不了解這次行動的真實企圖,你們也是受騙者。”

到這時,嘎子再也無法保持對此人的親切感了。他冷冷地說:“你說的‘小男孩’是不是指扔到廣島的那玩意兒?你怕是記錯了,它好像不是中國扔的吧。再說,那時候大日本皇軍正在南京比賽砍人頭呢。”

西澤昌一勃然大怒:“不要再重複南京大屠殺的謊言!日本人已經聽膩了!”

嘎子和小丫也都勃然大怒,嘎子脫口而出:“放你--”想起這是在遠山老人的家裏,他生生把後半句咽了下去。三個人都惡狠狠地互相瞪著眼。而其他人(這屋的貞子,和隔牆的渡邊、西澤)都很著急,因為西澤昌一把戲演“過”了,演砸了,他剛才的那句話超出了電影腳本。這次意外的擦槍走火,肯定會使精心安排的計劃付諸東流。貞子很生氣,用日語急急地斥責著,但西澤昌一並不服軟,也用日語強硬地駁斥著--在現實生活中,貞子並不是他母親,對他沒有足夠的威懾力。隔牆的渡邊和西澤越聽越急,但此刻他們無法現身去阻止兩人的爭吵。

兩人的語速都很快,小丫聽不大懂,她努力辨聽著。忽然憤怒地說:

“嘎子哥,那家夥在罵咱們,說‘支那人’!”

“真的?”

“真的!他們的話我聽不大懂,但這句話不會聽錯!”

嘎子再也忍不住了,推開小餐桌上的飯碗,在榻榻米上騰地站起來,一字一頓地問西澤昌一:

“你真是遠山先生的重外孫?”貞子和昌一都吃了一驚,不知道他在哪兒發現了馬腳。其實嘎子隻是在譏刺他,“那我真的為遠山老人遺憾。你剛才說‘支那’,說錯了,那是China,是一個令人自豪的稱呼,五千年泱泱大國。沒有這個China,恐怕你小子還不識字呢。現在都講知識產權,那就請你把漢字和片假名還給中國--片假名的產權也屬於中國,你別以為把漢字拆成零件俺就不認識了!”他轉身對貞子說,“阿姨,我們不想和你兒子待在一起了,請立即安排,把我們送回軍營吧。”

沒等貞子挽留,他就拉著小丫走了出去。在正廳裏,兩人又對著遠山的遺像鞠了三個躬,然後出門,站在院子裏氣呼呼地等著。

盛怒的貞子把電話打到隔牆:“這邊的劇情你們都看清了吧,看看西澤君推薦了一個多優秀的演員!我無法善後,請西澤君下指令吧!”

西澤明訓有些尷尬,渡邊冷冷地瞥他一眼,對著話筒說:“既然計劃已經失敗,請你把兩個孩子送到原來降落飛機的地方,我馬上安排直升機去接他們。”他補充道,“不要讓西澤昌一再跟去,免得又生事端。”

西澤更尷尬了,但仍強硬地說:“我並不認為我兒子說的有什麼錯……”渡邊厭煩地擺擺手,止住他的話頭,說:

“那些事以後再說吧。”他轉向阪本,“教授,雖然我們的計劃未能全部實施,但從已有的片言隻字中,你能得出什麼結論嗎?”

阪本教授正要說話,忽然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對,是我,阪本大輔。什麼?他打算親自來日本?嗯。嗯。”聽完電話,他半是困惑半是欣喜地對渡邊說:“是外務省轉來的駐華大使的電話。陳小丫的父親,即那個球艙實驗的負責人陳星北打算馬上來日本,他受中國政府委托,想和日本科學界商談一個重大的合作計劃,是有關那個球艙的。他指名要先見我,因為據他說,我的專業造詣最能理解這個計劃的意義。駐華大使還問我是什麼球艙,他對此事一無所知,看來你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兩人對事態進展都很驚異,西澤激烈地說:“我們的大使簡直是頭蠢豬!那位陳星北的話你們能相信嗎?他肯定是以合作為名,想盡早要回兩個孩子和球艙。我們絕不能貿然答應他。”

渡邊說:“我們先不忙猜測,等他來了再說吧。”他看看教授,“阪本先生,你好像還有什麼話要說?”

阪本根本沒聽西澤剛才說的話,一直陷在沉思中。良久他說:“我想--我可以得出結論了,單憑陳先生說要先來見我,就能推斷出球艙實驗的真正含義--陳先生已經能強力翹曲一個小尺度空間,使其閉合,從而激發出一個獨立的子空間。這個子空間脫離了我們的三維空間,並能在更高的維度上遊動。”他以敬畏的口氣說,“這本是一千年後的技術,但看來他已做到了。”

中國和日本確實是一衣帶水的鄰邦,四個小時後陳星北就到了東京成田機場,阪本親自駕車去迎接他。渡邊和西澤則帶著兩個孩子來阪本家裏等候。渡邊已經通知說小丫父親很快就來,但兩個孩子一直將信將疑。阪本夫人在廚房裏忙活,為大家準備晚飯。十五歲的孫女惠子從爺爺那兒知道了兩個中國小孩是“天外來客”,是從“外宇宙”回來的地球人,自然是極端崇拜,一直纏著他們問這問那,弄得嘎子、小丫很尷尬:他們不能透露軍事秘密,但又不好意思欺騙或拒絕天真的惠子(顯然這女孩和西澤昌一不是一路人)。後來好容易把話題轉到呼倫貝爾大草原的景色,談話才順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