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3 / 3)

“怎麼樣?你今天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自己低頭認罪?交代你犯下的罪行?”

紅星軍保衛科長又問。

蔡大頭這時也在一旁附和:“都死到臨頭了,你還在做你那個會首的夢,還不趕快認罪,以求得紅星軍同誌和農協的寬大。”

湛榮齋依然一言不發。

紅星軍保衛科長:“湛榮齋,我早就聽說你這脖子是特別硬,無論是在什麼情況下,從來都不肯向人低頭。你剛才不是問我,我們這時候把你弄來是做什麼嗎?本人今天要做的就隻有一件事,就是要讓你把這顆頭給我低下來。”

“來人,給我把他吊起來,打!”

紅星軍保衛科長的話音剛落,蔡大頭早已衝過去,與一直等候在祠堂外麵的農協會員二虎子、魏金和等一道,拿出先前就已經準備下的麻繩,把湛榮齋捆得結結實實地吊到了春秋祠的梁上,然後,在紅星軍保衛科長的指揮下,幾個人輪番操起早就在水裏浸過的竹片,照湛榮齋沒頭沒腦地就是一頓暴打。打一陣,問幾句,見湛榮齋仍然不肯開口,接著又是再打,直到把湛榮齋打得昏了過去。幾個人把他從梁上放下來,用冷水潑醒了後,又重新吊到梁上再打。從早晨天還未亮吊到中午。從中午又一直吊到晚上,湛榮齋幾乎被整整吊了一天,打了一天,衣服被剝光了打,臉上、脖子上和身上被打得皮開肉綻,找不到一塊完好的地方,蔡大頭等人也都打累了,可湛榮齋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哼一聲,再未開口講一句話。

在這天淩晨湛榮齋被押到會館裏去吊打後,按照鎮農協的統一部署,農協的另一隊人員由賴屠夫帶隊,扛著笆鬥、挑著籮筐,就進入了湛宅抄家,聲稱是要把大地主湛榮齋家裏不說是成船,至少也是成笆鬥裝的大量銀子全都搜出來,起出去充公,他媽的痛痛快快地一個人家先分上幾錠,去喝酒割肉,這是農協的又一種安排,蘇門農協成立伊始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在當天,同時被抄家的還有步複村、韓佩雲等幾個蘇門的富人家。頭天晚上,農會在進行具體分工,即次日上午究竟誰配合紅星軍把湛榮齋押到會館去審,去吊打,又是哪些人負責去湛榮齋、步複村、韓佩雲等人家去抄家,就曾經發生過爭執,因為誰都知道,扛著笆鬥、挑著籮筐浩浩蕩蕩到湛榮齋等人家裏去抄家,去起銀子,那是何等歡愉而且愜意的事,特別的刺激。湛榮齋、步複村等這些在蘇門出了名的富人,關於這些人家家裏的一切,包括他們可能擁有的銀兩及其他大量私財,在以前,那隻是可以猜測可以想得眼睛裏發紅,甚至也可以私下裏議論,卻是絕對不可及的。他們是富人,無論他們是怎樣富起來的,反正他們是富人,這就夠了。如今,一轉眼,蘇門所有的人,當然,也隻能是農協,就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敲開他們家的門,抄家,或者叫做革命,這樣的事以前誰曾敢去想過,又有誰曾幹過?

賴屠夫等人進了湛榮齋家,不顧四叔、甘德一的強烈反對,強行宣布了農協對湛宅進行抄家的決定,並威嚇說,如是誰敢阻攔,就是阻攔革命,就要和湛榮齋一樣也立即打倒,並押到會館裏去吊起來,賴屠夫本就為當年兒子賴小寶娶媳婦,錯把美薇抬回家,後來鬧了個人財兩空,賴小寶至今還在家打著光棍,心中對湛榮齋懷有嫉恨,平常兩人在街上碰見即使頂到了鼻子尖也從不說話。今天,竟又是由他帶了人到湛榮齋家裏來。他在宣布了農協的決定後,自己就首先衝進了在一般人認為湛宅裏最為誘人,也最容易使人浮想聯翩的湛榮齋和巧妮子的主臥房。可是,他們在房裏把箱子、櫃子,包括梳妝台、床鋪底下全都翻了一個底朝天,卻沒有找到一兩銀子,不僅是湛榮齋和巧妮子的臥室,接著又抄了靜薇的臥房和其他所有的房間,連前屋和兩側的廂房也都仔仔細細地搜了個遍,賴屠夫等把湛宅裏裏外外都翻了又翻找了又找,最後隻在美薇房裏搜出幾兩在蘇門連極普通的人家也隨便可以拿出來的銀子。賴屠夫硬是不肯相信,心想湛家的銀子一定是已經另找地方藏起來了,在逼問了一陣四叔無果後,賴屠夫命令人爬上湛宅屋上,以為湛家會不會把銀子都壓在了瓦下麵,或者藏到牆裏麵去了,又令人在湛榮齋和巧妮子的主臥房裏,在湛宅後屋中廳的牆根下麵挖,牆根下挖完了,又到院子裏的曬架下麵挖,就這樣從大清早一直折騰到中午飯時辰,幾個人汗流浹背直累得個半死,卻再也未能有新的發現,最後,隻好帶著失望,帶著不甘,僅拿了那少得可憐的幾兩銀子回到會館裏去複命。而回到會館後,賴屠夫才知道,另幾路由他分派去韓佩雲、步複村等人家去抄的這時都早已先回到了會館,正在緊張而興奮地清點戰果,幾乎每一戶都斬獲頗豐,其為最者僅步複村家裏就抄出了銀元二百多塊,另有玉鐲、金項圈、金手鏈、腳鏈、鼻煙壺及其他各種細軟無數,在會館前殿那間尚未來得及掛出牌子的農協辦公室的地上,擺了差不多有小半間屋子。令當時在場的農協所有人都看得眼珠子幾乎爆裂,心跳則至少加速了有一倍。賴屠夫在大罵了一陣湛榮齋狡猾之後,當場拍著胸脯表示,湛榮齋家裏的銀子一時沒有能搜出來,在進行明察暗訪或者湛榮齋本人招供後,他願意帶著人再到湛家重新去抄,他比喻說這回去湛榮齋家抄家雖說也做到了上天入地,即上到房頂挖到地下,但可能是抄得還不太細,挖得也不夠深,若是再去殺個回馬槍,即使把湛宅裏裏外外都挖地三尺,把牆上的每一塊磚都掏出來看,也要真正把湛榮齋家的銀子搜出來。

當時,正在農協視察和指導工作的紅星軍陳副政委則利用已經被搜出的這些財物,現場又對每個人進行了活生生的再教育:“你們看,你們看,這些全都是剝削的我們窮人身上的血汗,地主老財他們擁有了好田好地,又擁有了這樣多的財富,但他們還不滿足,還要想方設法巧立名目,殘酷地對我們進行剝削,所以,我曾經告訴過你們,我們和這些地主老財的鬥爭,是一場有我無你或者說是你死我活的階級大搏鬥,在這場鬥爭中,大家要把眼睛擦亮,立場要堅定、決心要大,絕不能有半點心慈手軟。”

湛榮齋那夜是被四叔和甘德一從會館抬回家去的。紅星軍和農協那夜所以同意把湛榮齋先抬回去,一是因為經過整整一天的吊打,湛榮齋人已經虛脫,完全處於昏迷狀態,當夜若是接著再吊再審,事實上已經沒法進行,不如讓湛家把他先抬回去;再者,這種決定也是一種經過精心研究後的策略,是由賴屠夫首先提出來的。賴屠夫等人當天在湛宅抄家,經過了整整大半天的辛勞,但所得無幾,大家的共同看法是,像湛榮齋這樣的人家。金銀珠寶是絕對應該有的,而且絕不會是少數,怎麼會沒有,怎麼會才那麼可憐的幾兩銀子?說給誰也不會相信,明擺著的是湛榮齋這人一生工於心計,奸詐過人,而且那頸項比臘月間路邊的狗屎疙瘩還要硬,輕易是不會低頭認罪,自己說出來的。對了,珠寶,湛榮齋家的珠寶呢,怎麼白天抄家連一個翡翠戒指都沒有能找出來?綜合各方麵情況,湛榮齋一定是聽到了風聲,先把大量的銀子和珠寶全藏到什麼地方去了。如果是那樣,那天晚上湛榮齋被抬回去,在醒過來後知道他家被農會抄了,而藏金銀珠寶的地點如果又是隻有湛榮齋自己才知道,那麼,他哪怕是硬挨著撐起身子,也要立即去進行查看,甚至,重新轉移地點進行埋藏的可能性都是有的,這不等於把一切就告訴我們了嗎?於是,那夜,湛榮齋剛剛被抬回家,賴屠夫即自告奮勇,與另一名農協委員隨著也跟到了湛宅,悄悄地爬上了湛宅後屋的屋頂,在屋頂上趴了整整一夜,從白天已經被翻過一遍的屋頂的縫隙裏,窺視和偵聽湛家的動靜,眼睛是一夜都沒有敢再眨一下地盯著躺在床上的湛榮齋,以及在湛榮齋房裏進進出出的四叔、甘德一、綺薇等人,聽他們說了些什麼話,會有些什麼舉動,會不會暴露出埋藏金銀珠寶的具體所在。可是,那一夜,湛榮齋躺在床上竟是昏迷了整整一夜。大概是因為被打傷得太重,一夜都沒有醒過來。更不用說與家裏人談論什麼金銀珠寶的藏匿地點了。如此這般,賴屠夫與那名農協委員在湛宅後屋頂上趴了整整一夜,人幾乎是被凍僵了,天亮之前,隻好又從湛宅屋頂上悄悄撤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紅星軍和農協又曾兩次把湛榮齋弄到會館的春秋祠裏去審,審訊的內容也由蘇門第一次貧雇農代表會那天夜裏給湛榮齋列出的紅苕種賣成銀子的價、發災荒財等罪狀,重點轉向了湛榮齋到底把大量的金銀珠寶隱藏到了哪裏這一最具實質性的問題。甚至把四叔也一起弄到會館裏去吊打。經屢次審訊吊打無果,賴屠夫又集中了所有的前次被分派到韓佩雲、步複村等人家去的那幾撥人,重新到湛宅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地毯式搜查,把湛宅屋裏屋外,大凡一切有可能藏匿金銀珠寶之處,又全部重新進行了一遍查找,絕不放過哪怕是再小的一個疑點,可是,到頭來,仍然毫無所獲,所有參與搜查的人也隻好帶著無奈失望而回。

後來有人說,當湛榮齋,後來連同四叔都被綁到了會館裏去吊打,賴屠夫等帶著農協的人對蘇門所有家境較為殷實的人戶進行了一次,有的反複進行了兩次甚至是連續三四次的抄家之後,真真實實的、直到這時,所有的人都才感到了一種慌亂,接下來,在蘇門,還將會有什麼樣的事要發生,人們都不得而知。

這支紅星軍隊伍在蘇門駐了大約有兩個月。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裏,紅星軍組織和依靠農民協會,在蘇門掀起了一場足以令每個人都極度震撼的風暴,這場風暴的名字被叫做“革命”。

但是,紅星軍們在最初到蘇門來時,他們走家串戶所宣傳的,他們給蘇門人所描繪的那一切,最終卻又沒有能完全實現,就在紅星軍的陳副政委帶著幾個人親手把那張在蘇門開展土地改革的布告貼到了鎮中心的佩雲閣門前,而且,賴屠夫、蔡大頭等農協委員們手持被截成一丈長的竹竿,已經在大平壩子上進行了若幹遍的反複測量,具體的分田方案據說是已經擺到了會館裏農協的那張辦公桌上,不日也即將正式公布,許多人以為湛榮齋的那些好田好地,包括湛榮齋前不久剛剛從韓家手上買下的挨溪邊那一大片上水田,那塊哪怕是隨便想一下心裏也要癢得難受的“六十六”,還有步複村等人家的田,眼看著是真的就要都拿出來平分給大家,在蘇門一步步把這些以前誰也不敢相信的事,正逐步就要變為事實時,紅星軍們正如他們到蘇門來時一樣,又突然間從蘇門離開了。

紅星軍們是在一天半夜裏從蘇門撤走的。事前,包括賴屠夫、蔡大頭等蘇門農協的人也全然不知,至於具體原因,至今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但是,這支紅星軍既然是一個師級機關,自駐進蘇門會館後,據說又不止有一部電台日夜“嘀嘀嘀嘀”地和外界不知當時是在什麼地方的上一級機關保持著聯係。作為這樣的一支紅星軍隊伍,在什麼時候突然接到上級的命令,又因為情況相當緊急,抑或是從行動隱蔽、不暴露目標起見,選擇在半夜裏突然離開,也就是情理之中。反正,不管是什麼夜暗不夜暗,這些紅星軍們每個人都有一雙火眼金睛,自然與凡間的普通人不同。

後據相關的史料考證,那個曾在蘇門駐了有兩個月的紅星軍師級機關,是根據紅四方麵軍的指示,連夜翻過邛崍山脈,與四方麵軍軍部一起,繞過富庶的川西平原,在規定的時間內,趕到毛兒蓋與另一支紅星軍部隊會師。然後,兩支紅星軍會合後一起北上往陝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