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在睡著,這個被遺棄的老人睜開老耄的雙眼,又失望地閉上。他腦子裏隱隱約約的清愁,這時候都變得濁了。

忽然咣當一聲,從窗子躍進個人來,齊桓公半昏半醒,問:“誰……啊?”

來人是齊桓公的小妾之一,眉毛像蛾子觸角(蛾眉是西周流行的女性臉譜,青黛蛾眉便是把眉毛剃掉,再用青黑色的植物顏料來繪畫眉毛)。

蛾眉的這個小妾做了自我介紹,在臨淄市的敞篷車裏,咱們一起那個過的。齊桓公想了半天,年輕時代的事兒像流水一樣,都記不得了,終於又說:“粥……來。”

小妾說:“對不起,老爺,沒有啊。”

“那……水……來。”

小妾說:“主公爺,易牙、豎刁造反了,他倆把大家夥統統趕出宮去,派人守在宮門,宮裏壘了高牆,裏外隔絕,就牆根開個狗洞,每天爬進人來,看看您是不是還在呢。”

齊桓公說:“我……我孩子們呢……”

“宮門上掛了個牌,說您養病,不想見人,公子爺們都給騙了,進不來了。我這是舍了命,覺得您對我不錯,想見您一見,才爬牆進來的。”

齊桓公沉默一陣,想:我的病也沒傳染性啊,怎麼就把我給隔離了。他深有感慨歎了口氣,眼淚奪眶而出,隨後哭道:“仲父豈不是聖人乎!落得今天這樣的結局,我悔不聽仲父生前之言!我死之後,有何臉麵見他?”於是奮力大呼三聲,吐血一盆,以袖掩麵,氣絕身亡了!

想不到,一代天驕就這麼在公元前643年冬風殘卷的時刻淒惶鬱悶地孤獨死去了。

縱觀齊桓公一生,他等於一個扶得起的阿鬥,清靜無為,信用大臣,給管仲以最好的君臣際遇,得以大有作為。有人說:管仲、寧戚、鮑叔牙、隰朋之輩,負責做衣裳,做好了齊桓公一穿,國家就治理出來了,霸業就形成了,為國之道就是這麼簡單。當然這是戰國人說的,戰國士人開始崛起,為了忽悠君主信用、重用他們,就偏這麼編排齊桓公,說當國君的就負責穿衣裳而已,其實齊桓公本人的才能,不可低估。

齊桓公一崩,那小妾把桓公蓋蓋好,哭泣一會兒,鑽窗戶跑了。

沒多久,易牙、豎刁的探子,呼哧呼哧白著臉兒來報告,主公已經死啦。

易牙、豎刁就合計,這回好了,主公死脫脫,咱倆再把世子昭殺了,就可以扶立公子無虧(齊氏1號)登基坐殿,咱倆接著吃香喝辣,橫行霸道了。

是夜,城裏的月光,一片皎然,易牙、豎刁派警衛部隊包圍世子昭家院,麵如土色的世子昭挑了幾件寶貝,突圍出宮,跑出城去,投奔宋襄公救命去了。(好在老爹生前給他預留了這麼一手。)

夜裏這麼一亂,大臣們次日都跑到朝堂上問消息,易牙、豎刁擁著公子無虧從後堂走出來,宣布了編造的偽詔,要求大家給新國君磕頭。

周天子委派至齊國的上卿國氏、高氏麵麵相覷,說:“沒聽說主公要換接班人啊,不是世子昭嗎?葵丘之盟對外公布過啊。”

管氏、鮑氏、隰氏等政府班子成員也一齊吆喝,要求進去看看齊桓公到底怎麼了。“注釋2”

易牙、豎刁一看講理不行,就指揮警衛隊短矛長劍,把朝堂大臣一頓亂紮,大臣們丟下十幾具屍體抱頭逃竄。公子無虧向各國發出通告,即日登基坐殿。看來還是槍杆子出政權。

齊桓公的第三號“同誌”開方,也是胸有大誌,立刻叫上桓公六公子之一的公子潘(4號),打開武器庫,武裝了自己的私家部隊,殺到朝廷大殿,說:“許你公子無虧自立為君,就不許我公子潘自立為君嗎?”

於是兩夥人馬你鑿我砸,公子無虧占領主殿,公子潘搶了大殿的右廂,搬張案子,也宣布登基臨政,擺上大印,也開始辦公。

不一會兒,公子元(2號)也率領武裝起來的家丁狗腿子,衝上殿來,三幫勢力又打了一通,公子元奪了大殿左廂,也自立為君,拉張桌子辦公。

另一個叫公子商人的(5號),覺得還不夠熱鬧,湊了點人馬,把宮廷的院子給占了,就在露天裏宣布主持政府工作。公子商人說:“我不讓你們有地兒上廁所,憋死你們。”

最小的公子雍(6號)也不甘示弱,從後門殺進來,搶了後花園,在花叢裏宣布當國君。

有些不了解情況的大臣以及跑來彙報工作的外地幹部,一不小心邁進朝廷,媽呀,老國君不見了,換了五個國君同時開張辦公,一家占一角,朝廷變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