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無可奈何,命令狐偃說:“去跟他們要點飯吧——肉少點也行。”

狐偃隻好放下架子走過去作揖乞食。那些野人坐在地上,仰望這個狄人血種的狐偃,很像圍觀老外。野人們不知怎麼想的,盛了一碗泥巴獻給狐先生。狐先生以為泥裏邊裹的是剛烤好的兔子肉,趕緊跑回去端給車上的重耳。重耳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把泥巴掰開,看見裏邊隻有一條蚯蚓,也太欺侮人了,重耳火冒三丈,差點在毒日頭下麵暈過去。從禦手搶過鞭子,就要下去抽丫的野人。狐偃(《史記》上說是趙衰)趕忙上前勸止,說:“土,是國家的基礎,您有了土,就有了國家,這是上天賜予,請拜受!”重耳聽了,覺得打群架也不好,就放下鞭子,感慨起來。“拜”是行最大禮。重耳下了馬車,把衣服抻抻平,係緊褲帶,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起來,淚流滿麵地接過狐偃手中的泥土。

(我最早知道重耳是在中學念秦牧的社稷壇、五色土的散文,含糊地覺得重耳也是個梟雄,從拿鞭子要抽到轉而去磕頭,變得夠快。跟曹操掄寶劍要殺張遼,一變臉兒變成親自解開張遼的捆繩一樣。這個故事也讓人感覺行路之人的艱難,聯想起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那句話了。至於土地不土地的,倒也沒什麼打緊。)

重耳出門靠的這幫朋友也確實了不起,都是一時俊傑,其中最賢者五人,分別是狐偃(這家夥是智多星)、趙衰(譽為“冬日暖陽”的那個)、賈佗、先軫(“不顧而唾”的那個)、魏武子(魏仇,裹著傷口三級跳的那個,類似莽撞人張飛)。這五個菩薩下麵,還有其他數十名小鬼兒如胥臣、狐射姑、顛頡、狐毛、介子推之輩,屬於二流羅漢級。

吃不到兔子肉,吃了一嘴泥,重耳在野人們錯愕的目光注視下‘繼續昂然趕路,直到虛汗涔涔七魂出竅。別的人還挖野菜吃,可是重耳嬌氣,咽不下。這時候,介子推大哥突然抱著一罐肉湯從隊伍後麵笑嘻嘻地鑽車前來了。重耳吃完肉湯,把手指頭上的油舔淨,說:“子推大哥,您也嚐個鮮吧,打哪兒弄的啊,真不錯呀。”介子推笑得比瓜還苦,說:“嚐就不用咧,這是俺自家大腿上產的肉啊。”大夥不約而同都一摸屁股,哇塞,暈倒!這就是介子推割股啖君的故事。後來介子推是被燒死了,大家迄今還在過寒食節所演變成的清明節紀念他。其實“迄今”也沒多遠,兩千年豈不是夢覺一場,彈指一揮間。

史書上還記載了趙衰抱著一鍋小米幹飯落伍了的故事,別的菩薩精英們就誣陷他是偷了糧食逃跑了,後來發現卻不是(有點類似孔子的大賢徒弟顏回途中蒸飯,煙灰落進去,弄髒了點兒米,顏回把它抓出來吃了,大家誣陷顏回偷米吃,唯獨孔子不信)。在饑饉時刻,眾人的眼睛都是盯在米鍋子上啊,菩薩之間也要為了米鍋打架啊。

就這樣,一邊走一邊唱:走過春天,走過四季,走過春天,走過我自己。領袖重耳的朝聖隊伍饑一頓飽一頓,跋涉到了夢中的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