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的統一曆程,就是職業官僚政治(布衣士人政治)對六國貴族政治戰勝和取代的過程,是進步的政治取代落後的政治,同時也標誌著戰國社會模式對春秋社會模式的根本反動和顛覆。隨後建立的秦、漢、明、清帝國,除了多了一個統一的皇帝,但社會麵目層麵,與戰國並無區別,都是一種士人社會。春秋時代的宗族社會,向戰國士人社會轉型,並通過秦的勝利而勝利,乃至在後來的朝代延續,這是我們對中國曆史分野的一個認識吧。
話題三春秋戰國時代人們的性格光輝
中國的曆史,和許多地區的曆史一樣(譬如英國),都是從多元的“散”,彙聚成一元的“專”。
所謂多元的“散”,是指諸侯時代,每個諸侯國內的權力,被諸侯國君和貴族(與國君一族有血緣關係的家族)或者沒有血緣關係的貴重大家族分享。這就是“散”。
那時候,諸侯國君的權力有限,而貴族們、大家族們則擁有封地和武裝,可以對抗君權,這造就了一種自由、平等的精神和獨立的人格認識。所以,“自由”一詞,最早是從這些貴族和大家族那裏打造的。春秋戰國時代人們那古樸直烈、信守獨立人格、維護個性尊嚴、追求名譽理想的人格魅力,就是在這種“散”的統治構架下,必然形成的,而且突出體現在這些貴族、大家族的掌門人身上。
當帝國時代臨近,一元的“專”萌芽了:不知從哪裏冒出了一些法家改革者,他們使那些貴族、大家族失去了世襲的權力,失去了封地,失去了貴族政治的經濟基礎,從而使國君擺脫了屍位素餐、動輒被弑、說話沒人聽的悲慘地位而獲得了絕對的權威。一元的王權專製出現了。
王權下麵,還得有人幹活啊,於是布衣政治(職業官僚政治)出現了。一元的王權,控製著千百的布衣官僚而不是從前的貴族家族。這一嬗變過程,是從戰國開始,到秦帝國時代完成,尤其以秦國的變革最為徹底。
此後建立的職業官僚政治,雖然比從前的貴族政治進步,但缺點是人們喪失了貴族時代的自由精神和氣質——換句話說,貴族時代的貴族有封地和實力,脾氣大,可以打造出古樸直烈,也玩得起自由和個性尊嚴。但是後來的職業官僚們沒有實力了(封地都被法家革掉了,法家還用法束縛著這些官吏,儒家用忠孝強化著皇帝的權威),他們失去了經濟和人格獨立性,隻能仰仗帝王,依附皇上,靠皇上的賞賜吃一口飯,對皇帝的意識形態唯命是從,失去了春秋戰國時代人們的個性光輝。這種趨勢越來越不可逆轉,一直到了“皇帝是真龍天子、臣子是豬狗奴才”的“我大清”,皇權專製走到了極致,也走到了盡頭。
春秋戰國時代以貴族、貴族的餘緒——士人為典型代表的“個性尊嚴”“獨立人格”和“自由精神”,後來一去不複返了,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們不能簡單地哀歎“人心不古”什麼的。
話題四中國曆史劃分
眾所周知,商與西周,不過是當時中國眾多諸侯中較大的一個諸侯,不能稱為帝國。中國真正的大帝國,是從秦開始。
話題五論楚文化
隨著秦軍腳步向楚國及更遠的南方腹地傳遞的,是一種進步的政治。而楚地靈異奇譎的文化特征,則與秦軍前進的方向相反,蕩漾向大陸的北方深處。
楚國雖然政治沒落,卻是一個文化大國。
中國的文化,向來是“北方為莊,南方為諧”。比如說,北方是儒家法家文化,坐懷不亂型的,正大剛猛,以天下為己任。而南方就不,老子、莊子都是楚人,提出道法自然的路子,輕鬆閑適乃至求奇求怪。
這從青銅器上就看得出來,北方的禮器威嚴穩定,南方靈逸奇譎,著重細節的誇飾和造型的精怪。我們說,楚地山川逶迤,風物靈秀,孕育出楚人活潑奔放的風格;大江沼澤雲蒸霞尉,變幻萬千,風雨晴晦朝夕不同,造就楚人奇譎的文化風格。他們的音樂、詩歌、繪畫、衣冠、漆器、青銅器,無不自建風騷,別具浪漫奇譎風格,冠絕一時。就連楚人的高冠和飄逸飛揚的衣袂,都比中原來得自由誇張。
楚國還擁有當時世界上最發達、最先進的演奏樂器。楚國的“曾侯乙編鍾”一共六十五件,此外還有編磬三十二件,琳琅滿目,可供一個龐大的樂隊使用。
楚國人跳舞,也可能是中國最好的。中原人跳舞,都是主旋律風格,大韶什麼的,再現武王伐紂革命曆程,歌舞中寓著教育,沒什麼意思。而楚人淫於祭祀,舞蹈給神看的,所以想到哪兒跳到哪兒,沒有儒家禮樂束縛,充滿宗教鬼幻神秘,婉轉似羽毛之從風,輕盈與塵霧相迷亂,自由飄逸,動蕩靈奇,精彩豔豔,浪漫不羈,是古代的黑人街舞。從前的楚靈王就是舞林高手,全國風靡跳祭祀舞蹈,而且餓的都是細腰。楚國的歌舞和“小蠻腰”,是中華一寶。
楚國是文化大國,不虛言也。
話題六先秦大脈絡
先秦的人類社會,可以說是貴族與布衣士人勢力消長的過程。春秋與戰國不同,春秋是世襲社會,平民安於其位,沒有蘇秦、吳起這樣的人,也沒有陳勝、吳廣那樣出位的思想(王侯將相,我也要去當當),因此社會局麵和統治格局非常穩定。但戰國是士人崛起的時代,秦大力推動了士人的解放(包括吸引和任用六國的士人),借助他們的才智和爆發力,破滅了六國,但隨後秦朝又在控製士人方麵無計可施,終於帝國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