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魏國,整個山東六國(所謂山東六國,就是崤山、函穀關以東的六國諸侯:齊、楚、燕、趙、韓、魏)都是貴族政治。王族親戚們(比如孟嚐君),填充壟斷了朝廷要職,政治混亂。貴族政治是六國傳統的分封製的緒餘,也是六國敗亡的原因。
秦國建國晚,分封製基礎不深,貴族政治的傳統薄,又加上商鞅做了法家改革,建立了一種“職業官僚政治”:任用布衣出身的人才擔任要職,而不是貴族。
職業官僚政治是泰國最終戰勝的原因。貴族政治是六國落後亡國的症結。
在秦國,職業官僚政治是其曆史主流,但宣太後、魏冉一夥貴族當權,則是目前一個例外的逆流。範雎去秦國,就是幫助秦昭王撲滅這股逆流。
三
許多年以後,當範雎站在行刑隊長指揮的一排斧鉞手的前麵,準備領死的時候,寒風漫不經心地卷過哀傷的農貿市場。範雎臨死整理著自己跌宕仰伏的一生,一定依然記得初次見到秦昭王的情境。當時,他正在甘泉宮裏迷了路,秦昭王從他的背後走來,宦者大喊道:
“秦王到——”
範雎嗤笑一聲,脫口而出:“秦國安得有王?秦國獨有宣太後、魏冉耳。”
秦昭王的臉騰地紅了,此時他已當政三十六年,實際隻是“伴食”了三十六年,而不是“獨食”,權力都在老媽宣太後手中。秦昭王是個孝順的人,他不敢正視自己心中的那股躁動。但是範雎帶給他了更大的不平靜。
秦昭王把範雎帶到一個私密的屋子裏交談。屏退左右,宮中虛無一人,倆人跪坐著,開始研究如何造老媽的反。但是,據史書記載,即便這是二人密談,但“左右多竊聽者”,秦昭王的身邊都是太後的諜報人員。所謂疏不間親,範雎新來還沒有獲得秦昭王的信任,就說離間其骨肉的話,是自取其死呢。於是範雎就隻說宣太後的弟弟相邦魏冉在對外軍事策略上的錯誤,揀這個不很敏感的話題,先看看秦昭王的反應再說。於是範雎說:“秦國有奮擊百萬、戰車千乘,以秦卒之勇,車騎之眾,攻打諸侯,猶如韓盧而搏擊瘸腳的野兔子(韓盧是韓國著名的獵狗品種,跟狼差不多)。可是秦國十五年來閉關不出,不敢窺兵於山東諸侯,這都是魏冉的失計導致的。”
秦昭王恭敬小聲地問:“寡人願聞其失計。”
此時正是公元前271年,華陽戰役兩年後。範雎說:“魏冉為了擴充自己在東方的封邑陶地,如今就想越過韓、魏兩國而伐齊之剛、壽,跋涉千裏,勞而無功,就是失計。出去的軍隊少了,對齊國沒有威脅,出去的軍隊多了,則消耗秦國,鄰國就可能乘虛而攻入秦國。因此,千裏迢迢越過他人之國而攻打更遠的國家,是戰略上的下下策啊,是典型的遠攻近交!當年,齊湣王的相國田文(孟嚐君)就犯了遠攻近交的錯誤。他不遠千裏,攻打楚國,破楚軍殺楚將,但所辟的千裏之地,一尺一寸齊國也沒有得到。因為齊國不與楚國接壤,無法接收土地,隻好都贈送給了韓魏,白白壯大了自己的鄰國。更倒黴的是,齊軍長期運動,疲乏不堪,齊國國內困頓,不堪一擊,終於他的惡鄰組成五國聯軍(樂毅之徒),大破之。至今齊國一蹶不振。望大王一定要吸取齊湣王的教訓。戰略上要實行遠交近攻,以東鄰的韓魏為主要目標,蠶食東進,步步為營,得一寸一尺都是大王的土地。Littlebylittle,就像蠶食桑葉一樣,大王稱霸天下之日,屈指可待了。”
秦昭王稱善。於是當即任命範雎為客卿,參謀兵事。不過,雖然範雎提了意見,魏冉隨後還是帶著秦兵去打齊國剛、壽,並且拔取之,都收歸了自己的封邑。
瀟水曰:所謂“遠交近攻”,就是結交遠方大國使得它不幹預自己對就近國家的進攻,從而安然攻擊近處國家,逐層向外推進。但是,遠方大國是不肯這樣跟它結交,縱容他就近吞滅小國的,所以此前是“近交遠攻”,以打擊遠方大國。譬如蘇秦的合縱齊、趙、魏、韓、燕西攻秦,秦剛剛搞完的合縱趙、魏、韓、燕東五國攻齊,都是近交遠攻,以削弱遠方大國。如今,秦通過剛剛的五國合縱攻齊(屬於近交遠攻),已經將齊摧毀,齊不得不接受秦的“交”,所以接下來應該開始搞“遠交近攻”了。實際上,秦國自五國合縱攻齊以來的十三年中,主要進攻的是魏、楚,以及三次攻趙,倒都基本屬於近攻,就今年魏冉結合韓魏遠攻齊國剛、壽,是一次錯誤的“近交遠攻”。這隻是偶然一例。範雎不過是硬拿這事當把柄,攻擊魏冉罷了。倒不能說,自五國合縱攻齊以來,秦一直全是錯的(不過,其中攻魏多次,是不太恰當,這個已經說過了)。總的來講,可以說,秦這幾年,實際已經步入“遠交近攻”,隻是範雎理論上明確了它,並將它作為一個新階段的國策給定了下來。
不論近交遠攻還是遠交近攻,實際不在於遠近,重點是強弱,實質是先聯合弱國,把對立強國搞垮(搞弱),然後再撫慰、敷衍該舊強國,而平定弱國。戰國中期多是近交遠攻,即爭奪對中原的韓、魏的控製權,以挾韓魏對戰遠方大國。(這種模式輪換了好幾圈。)如今齊國在這種打擊下不行了,就可以走到了遠交近攻的階段,對於秦來說。
範雎被任命為客卿,隨後到了第三年,秦昭王在範雎的協助謀劃下,奪取魏國懷邑。到了第五年,公元前266年,又拔取魏國刑丘。隨即範雎把“近攻”的重點轉向韓國,因為韓國在中原西部,比魏國離秦國更近,範雎建議兵分兩路橫出,南北割裂韓國為三,以便最終奪取韓國北部上黨。秦昭王批準了這一計劃。
範雎看秦昭王真聽自己的,已經對自己有了信任,於是這才對秦昭王講更重要的命題了。這一天,倆人又在宮中密談,範雎說:“臣居山東之時(函穀關以東,意思是在魏國的時候),聞齊國有貴族田文(孟嚐君),不聞有齊王。聞秦國有宣太後,有相國魏冉,不聞其有秦王。如今的秦國,太後用事,魏冉用事,華陽君(宣太後另一個弟弟)用事,您也用事。但我們知道,百人輿瓢而趨,不如一人持而走疾。一百個人抬著一個瓢奔跑,其實還不如一個人端著瓢走得快(三個和尚抬水沒水吃的道理)。如果把秦國比作盛水的瓢,那麼這麼多人分權管理,國家必然四分五裂。”
秦昭王聞此肺腑之言,霍然悚動,長跪而起(好像官小的人見了官大的領導,就把屁股從腳後跟上抬起來。從前齊人三傑見到晏子,就是因為沒有把屁股抬起來,被晏子“二桃殺三士”給幹掉了)。秦昭王聽了範雎一席話,長期蕪雜崎嶇的心境,似乎閃出一些透亮。
範雎接著說:“在秦國,從一鬥俸祿的小官吏(相當於現在科級幹部),一直到軍尉、內史和大王的左右近臣,有哪個不是魏冉的親信呢?如今秦國太平無事尚可,一旦烽煙四起,戰亂頻生,我看大王您必然在朝廷上更加孤,甚至未來得國者,不再是大王的子孫。”這時,旁邊已經沒有偷聽密談的了。倆人的談話就像雨隱藏在夜色裏,雨水的事實不久就將影響整個清晨。
倆人繼續在宮中下雨,範雎說:“現在,太後和魏冉的使臣分散諸侯各地,虎符流布天下。他們征發強壯的兵士,誅伐四方的諸侯,莫敢不聽。每至戰勝攻取,財貨全歸到魏冉的封地,戰敗則國家任其窮。國家的幣帛,搜刮淨盡都送往太後的私室,四境以內的財物,都從各處運往華陽君的封地。他們的私家富重勝於大王。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人的手指可以比胳膊粗,而胳膊可以比大腿粗的。如果是這樣,這個人一定是病得不輕了(肯定是得了小兒麻痹)。”
秦昭王聽到這裏,忍不住偷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還好,表麵上尺寸還恰當。後來,韓非子也說過:“腓大於股,不能趣行”——小腿粗是有好處的,但是一旦比大腿還粗,人就沒法走路了。這個寓意就是說,貴族的臣權怎麼可以高於王權呢。然而秦國確實處於太後與四貴包圍一王的狀態。
範雎接著列舉了國際上一些知名的苦主:“齊莊公、齊湣王,乃至趙武靈王,這些都是著名的苦主。從前齊國崔杼專權,用箭射擊齊莊公的屁股,殺死了齊莊公。淖齒這家夥抽了齊湣王的筋,是最近的事情。他把齊湣王用筋吊在莒城的廟梁上,宿夕而死,真慘啊。還有李兌專趙國之權,囚趙武靈王於沙丘,百日而餓死。這些著名的窗邊族國君的死法,您還不警惕嗎?”範雎的意思是,如果您不采取措施,您會死得很難看?
秦昭王聞之大懼,冷汗涔涔,屁股也因為長時間抬起而吃力發抖,實在擎不住了,又頹然地癱坐在後腳跟上。秦昭王終於打定主意,與太後的四貴黨對戰。於是,秦昭王陰悔的心情一掃而空,而此時抬頭,窗外正是雨後的早春天氣,一時間大雁飛翔的身影,穿梭在澄明政治的上界。布衣之士範雎憑三寸不爛之舌,先獻遠交近攻之策,今又離析秦王與太後之黨,有功,被秦昭王從客卿的職位繼續提拔,一飛衝天,被擢為秦國最高行政官——相邦。這種事情即便在普遍尊崇布衣人才的戰國世代,也是不多見的。秦國從此也一貫走向了布衣卿相的路子。
但是秦昭王也不好對老媽下手,於是拖到了年底,老媽宣太後自然死亡,秦昭王才正式對太後黨開戰。
失去了太後這個主心骨,太後黨在秦昭王、範雎一派的淩厲攻勢下土崩瓦解:魏冉被剝奪相位,限期離開鹹陽,由範雎接任,範雎成為秦國的百官總長——相邦;其他三貴也被舉家逐出函穀關。當然,秦昭王和範雎為了迎來這勝利的一天,也是經曆了數月苦心孤詣的策劃和勢力積蓄。兩人經常把黑夜熬幹,直到陽光敲破他們的額頭,在私謀密劃中建立起了生死友誼,從此範雎被言聽計從。後來範雎片言隻語就能促使秦昭王殺死“太後黨”的遺將白起,可見範雎受信用之深。
不過,範雎後來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專權嫌疑,終於也被秦昭王借故將人頭砍下,也就是本節開頭在農貿市場裏的那一幕,從而完結了一個布衣寒士慨慷淒婉、花開花落的異樣人生。
春天高低不平,禽鳥南北飛翔,在範雎倒下的地方,長起了異鄉的小花。謝謝範雎的故事和異鄉小花,人的一生啊,多像一隻草率的魚,遊動中一無所得。
曾經處心積慮的君權與相權,利用和被利用的微妙關係,種種辛苦萬狀,如今卻覺得淡如落葉與花,煙雲過眼,散去都不值得收拾了。
四
範雎為秦相的第一年(公元前266年,他一共為相十二年),開始積極推行“遠交近攻”之策,秦軍潮起潮落,把陰雲卷動著,預備推向中原西部的韓國的天空。
中原中東部的魏國人民從前挨過打,有經驗,生怕自己也成為“近攻”的對象,就派出魏大夫“須賈”捧著禮物,風情萬種地跑去秦國求情了。須賈哪裏知道,自己當年所誣告和毒打過的門客範雎,此時已平步青雲當上了秦國的相國,正拿著他的求見信,像聞見了鼠味的貓那樣,捋著胡子笑呢。
範雎此時百感交集。他抬眼望去,屋外一棵古樹正舞動著斑駁的碎影。當年自己在魏國挨打,似乎廁所旁邊也有一棵這樣的古樹。樹條弄著風的行徑,畫著夢的象形。白雲飛渡已有這麼多年,那樹下一個人蔥蘢的仇恨,長得已經像樹一樣合抱粗了吧。
範雎換了一身破舊的衣裳。(當時好衣裳和壞衣裳一目了然。好衣裳是錦衣,用各種顏色的絲綢繡製,極其珍貴,都不舍得直接穿在外邊,隻穿在裏麵,外邊再罩上一層普通的禪衣。表示君子的道德,外在雖然暗淡,內在卻有光輝。那所謂禪衣,就是一層薄薄的輕紗的衣服,馬王堆漢墓出土的老太太就有這麼一件“素紗禪衣”,幅度和現在的大衣一樣,卻極其輕薄,像煙霧一樣,隻有不足一兩重,本身就是一件珍品。它穿在珍貴的錦衣外麵,幾乎相當於一薄層塑料,可以透見裏麵更珍貴的錦衣。)而壞衣裳是不需要塑料罩著的,範雎穿了一件當時民工穿的小棉襖(不過當時還沒有棉花,應該是動物粗毛紡成的),然後範雎縮著肩膀,去國賓館找須賈了。
秋天的鹹陽已有寒意,雨水淅淅瀝瀝地降在赭黃色的通往國賓館的小卵石鋪就的路麵上。鹹陽城浸透在一片雨聲裏。人家的炊煙和做工的平民,耽於幻想、學習法律準備為吏的秦國學生,以及因為偷牛而判勞改,在城牆上消磨力氣的“城旦、鬼薪”,農貿市場搖搖擺擺的管理員,刮磨鐵器的赤膊漢子,狡猾的小商人與四處鑽空子的外來戶,所有卑微的與狂傲的,出世的與人世的,為生存而焦慮或喜悅著的,都絞在鹹陽城的雨裏,一視同仁地被雨澤被著。雨水撲碎了簷前的網,放走了掙紮的蜻蜓,解脫了範雎多年的積愁。雨水點點滴滴,打濕了他的“小棉襖”。但他知道,此鹹陽的喜雨,已無論如何永遠不是五六年前魏國時的熱尿了。
須賈對於從前門客範雎的突然造訪感覺非常震驚。但見範雎的頭發淩亂不堪,局部地區還滴答著水,好像被雨澆過的冬天裏的荒草。這家夥不是已經死了嗎?須賈非常錯愕,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本想叫警察,但範雎已經很落魄了,似乎不需要再住進監獄。而且這裏是國外,警察也不是隨便叫來的。須賈張了幾張嘴,終於說出了一句很中性的話:
“範叔固無恙乎?”意思是,您還OK吧?
範雎說,我還OK!
“你到秦國?發展得不錯吧。說到官了嗎?”當時當官全靠用一張嘴巴去說,所以須賈問“他說到官了嗎?”
範雎苦笑著搖搖頭:“我被魏齊打跑了以後,隱姓埋名,哪兒敢還想去做官。我給人打工呢(可能是在餐館當領班)。”
須賈突然間變得很感慨,以範雎的才華,如今落魄至此,曾經的嫉妒也化作了一種歎惜,看著範雎的貧寒模樣,不禁產生了一種哀情,甚至還有一點他鄉遇故知的欣喜,又帶著對命運的嗟歎,總之情緒複雜。於是範雎被留下來,須賈請他吃酒。
兩個從前的仇人雖然喝上了酒,但談話的交集不多,一時為之語塞。須賈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左摸右摸,說道:“你看,如今秦國這裏天也冷了,範叔卻一寒如此哉?”急忙叫人拿出一件綈袍來,送給範雎。
這倒大出範雎意料之外,一時心情彭湃,隻是默默收了。所謂綈袍就是用一種叫作“綈”的高檔絲綢做的袍子,價值不菲,也是穿在“塑料布”裏邊的高檔衣服嘍。
看見範雎收了袍子,須賈內心多少得到一種安慰。兩人間的氣氛也就變得融洽多了。須賈因而問道:“秦國的新相國張祿,你知道一點嗎?天下事皆出於秦相張祿。我今來求和能否成功,也全在張祿一句話。”
當時還沒有媒體,所以須賈不知道決斷天下的張祿原來就是麵前“一寒如此”的範雎。
範雎拱手說道:“我的主人翁(就是我們飯館的老板的意思)倒是認識張祿(可能接待過領導來吃飯,合過影),我可以求他給您引見一下。”
須賈說:“那就最好。請舉飲此一杯。”
倆人喝完,就坐上馬車,範雎為須賈趕著馬,往相府而去。剛才的那片秋雨,已經不由人做主地兀自停了,像一輛馬車,停在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的一處尋常巷陌——秦國的相府不由分說,已經到了。
範雎冷冷一笑,說:“Youwaitmehere,我進去通報。”說完,昂然登門而人。門上的僮仆紛紛避匿。須賈覺得好生奇怪,這個餐館的“領班”好有麵子啊。
佇立良久,範雎還不出來。須賈於是問傳達室道:“範叔什麼時候出來?”
傳達室說:“這裏沒有叫範叔的。”
“就是剛才進去的那個人啊。”
“那個人是我們相國,諱姓張,不姓範。”
須賈大驚失色,萬萬想不到被他打得“折肋落齒”的範雎,居然青雲直上,成為虎狼秦國的赫赫相國,世事真不堪想象啊。須賈分外害怕,兩股戰戰。如果今天我能活,那簡直是沒天理了。
他想到逃跑,但是作為外交老將,須賈知道逃跑是愚蠢的死路,還是哀求吧。於是須賈張牙舞爪地去扒自己的衣裳。傳達室說:“各方麵哨兵請注意,這個家夥想裸奔。”須賈趕忙跪下,解釋自己不是裸奔,他光著膀子向傳達室說:“臣須賈有罪,在此肉袒,請求膝行以見相國張祿。”
傳達室人很熱情,立刻拿武器把須賈看起來。大家七手八腳,引著這個膝行的裸男到了相府高堂上。但見範雎麵色凜然,盛列帷帳,兩旁防暴警察甚眾,都穿著衣裳,怒氣如雲,氣概非凡。須賈哪敢正視,冷風吹得他的光身哆哆嗦嗦。他頓首高言死罪,請求把自己扔到湯鑊裏(就是鍋爐)受罰——因為那裏暖和。或者讓我去當城旦也行,鬼薪也行。
範雎冷聲問道:“你有哪些死罪,說說。”
須賈頓首答道:“擢須賈之發,以數須賈之罪,尚不足也。”說完,須賈又是頓首。頓首就是以頭觸地,非常激烈。如果是以頭觸手,手伏在地上,那就是拜手。如果是以頭觸地,很長時間不抬起來,那就是稽首。稽首雖然是磕頭中最嚴重的一種,但不適合用於求饒。頓首適合於求饒,停地時間短,頻頻觸地,如搗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