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記載,秦昭王深恐其“破璧”(說明他愛惜文物),立刻謝罪固請,招來有司,從地圖上胡亂劃拉幾處城邑,說給趙國。藺相如感覺他還是想空言套我的美玉,於是告辭下殿,說五天後搞個交玉儀式再給。
秦昭王吃了五天素,洗了幹淨的澡,五天後大張迎賓之禮,在正式宮殿裏,又接見藺相如。藺相如說:“秦國自秦穆公以來,二十多個國君,從來說話盟誓,多不算數。下臣實在怕受您欺騙,而有辱於趙國的使命。所以,我已經命人懷揣美玉,偷渡回國了。隻要您先把十五城邑割來給我,秦強而趙弱,我們趙國豈敢不把玉按約定乖乖送來。”
秦國群臣一片嘩然,好哇,白讓我們國君洗了好幾次澡,白讓我們穿著大禮服久站了半天。左右上來就要拉藺相如:“相如先生,請跟我們到監獄去一趟。”
秦昭王歎了口氣,完全被藺相如身撼五嶽的氣勢所折服:“算了。今天如果殺了藺相如,這交易就做不成,反倒絕了秦趙之歡。”於是,照樣以賓客禮接見藺相如,厚遇之而去。
藺相如一奮其氣,威伸敵國,真是勇不可當。在戰國之世,像他這樣在外交場合跟國君要死要活地拚命的,卻也不多。藺相如獨擅“完璧歸趙”的美名。
藺相如回國以後,趙惠文王以為他出使不辱於諸侯,就封之為上大夫。秦昭王想了想,拿十五個城池換一個饑不可食的煙灰缸,終歸不劃算,於是也不提交易之事了。
不久,公元前279年,藺相如又跟著出使澠池會,再次麵折秦昭王,迫其擊缶。秦昭王算是被他欺負慘了。趙惠文王回國後,認為藺相如功大,封他為上卿。上卿是爵位(不是官銜),爵位級別高出了趙之良將——廉頗。每次朝會,藺相如都比廉頗靠近主席台就坐。廉頗於是羞惱起來。
廉頗搞了個新聞發布會,宣言說:“我為趙將,有披堅執銳、攻城野戰的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靠更年期提前而發脾氣折辱秦王,受封為上卿,位居我上。況且藺相如一直是賤人(出身低,靠著給趙惠文王的大內宦官總管‘嫪賢’當門客而薦舉起來的),我羞,不忍為之下。”廉頗對記者說:“下次我看見了藺相如這小子,我必pisshimoff(尿他。我必辱之!)。”
廉頗的牢騷確實有道理,反映了趙國一貫賞罰不明。廉頗有斬將奪旗,攻城略地之大功,而藺相如沒有戰功,卻受高封,表明了趙國封賞標準的隨意性和趙王個人意誌主導性。這是它不如秦國的地方。
不過,說到廉頗的戰功,也不算多麼“赫赫”。他是在前不久(五年前,即公元前283年,五國合縱伐齊的次年,齊國主力已破時)剛嶄露頭角,趁著一哄而上,奪了齊屬的個別地盤。後來廉頗的幾次戰功,也多是針對疲頓的齊國興兵而致的。所以這時候的廉頗歲數並不大,並不像戲台“將相和”上麵那樣大白胡子的老頭,開口就是“老夫我怒滿胸膛”。戲台上的大白胡子老夫,是受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這句話的誤導,其實這句話是在公元前240年左右(近四十年後)的事情。此時(公元前279年澠池會時期)的廉頗當在三十歲出頭。
廉頗在評書中的樣子是“麵似镔鐵,黑中透亮,兩道寬眉,斜插入鬢,一雙虎目,炯炯有神,一部銀髯苫滿前胸”。這個描述大約不錯,比較傳神,隻是“銀髯”說得不當,即便在十九年後的長平之戰(公元前260年),廉頗當為五十歲許,尚不須“銀髯”。
不管怎麼樣,三十幾歲的廉頗,開完新聞發布會,就開車上街,見到藺相如的車過來,就去“別”它。藺相如趕緊急刹車,引車避匿,還常稱病不朝,不與之爭。藺相如的門客以之為怯:“受了這樣的羞辱,庸常人尚且羞之,況於將相乎。我們請求離職,不當你的小弟了。”(趙人喜歡打架,遇上這種羞辱,怎能不按劍而鬥啊。)
藺相如平心靜氣地做了他們的思想工作:“以秦王的虎狼之威,我尚且當庭叱之,辱其群臣,怒發衝冠,聳起羽毛與其搏鬥。廉頗之威勇,怎能比及秦王及其群臣,我又何懼於區區一廉頗。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廉頗與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我之所以避讓廉頗,是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
善矣哉——!一席話說得風格高亮,真可垂訓千古,門客聞言,無不惶懼誠服。廉頗聽到記者向自己轉告了這些話之後,當場愧疚得無地自容,色急且恨,慚不可當。當即免冠頓首,肉袒負荊,一切麵子都不要了,頂著發髻,光著膀子背著荊條,在賓客的引導下和記者的攝像機鏡頭追逐下,一路徒步走至藺相如家謝罪。[注釋1]廉頗擁在門外,露著上身的白肉,臨階長跪,向門內頓首報名請罪:“鄙賤之人廉頗,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說完這句發自心腑的話,廉頗眼角夾淚,匍匐待罰。偌大叱吒勇武的將軍,盡暴自己的真誠悔意,把行刑打自己用的荊條都自備背來了,一時場麵感動得賓客無不掩麵。廉頗愧疚之意,誠昭於公眾與天地。
藺相如聞訊,也非常激動,連忙從門內緊趨幾步,跑出來雙手攙扶起光著膀子背著荊條的勇將廉頗,以好話勸勉。二人從此相與為歡,號稱刎頸之交!戰國之人的真勇直樸,在這一段裏表達得淋漓盡致,後世之人,無以追比。
後人受此故事感激,在戲劇《將相和》一段中如此再現這段感人的曆史:藺相如攙扶廉頗唱道:
老將軍你何必這身背荊杖,
有什麼衷腸話細說端詳。
我雖然在秦邦完璧無恙,
我雖然在澠池會羞辱秦王,
我雖然僥幸封首相,
怎比得你老將軍,
東擋西殺南征北戰,
可算得是蓋世的忠良。
廉頗唱:
我這裏謝過了賢明的丞相
從今後保江山各獻所長。
藺相如唱:(二黃原板)
走向前還大禮推誠揖讓,
(二人合唱)
從今後將相和國富民強。
這真是一段慨而康的曆史啊。“刎頸之交”意為同生死共患難,後來演化為“生死之交”一詞。一個人終生未必能得到如此真誠的朋友。在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的政治宦海中,這種以大局為重、不計個人恩怨得失的事尤為難得。這也是“將相和”故事曆久不衰、千古傳誦的原因。周恩來總理特別推崇這出京劇,生前經常陪同外國嘉賓一同觀賞,並親自為之講解,大有頗以藺、廉風格自況之意。
這裏我們領略了藺相如胸懷國家的大心境,而多半忽視了廉頗知恥而不自匿的君子嚴厲自律之道。廉頗勇於自暴其“醜”於萬人及媒體,不欺人、不欺己、不欺心,不遮遮掩掩。這種直麵勇改、不計顏麵的可貴行為,是愛麵子的中國人在習慣中所少有的,更需要極大的勇氣與決心啊。
三
中國之有漢族,跟漢水大有淵源。漢水像一條帶子,貫穿湖北省,從北向南垂直地投入滾滾的長江。漢水與長江織起的湖泊水網,就是江漢平原,楚人的老窩,在湖北省境。雨霧朦朧,陽光分成小團小團美麗的光暈,透過山水雲霧鋪展,攀援,嫋娜,升騰。飛鷗輕翩於其中,疑似仙境。
公元前279年,澠池會的同年,白瘋子白起率領一支數目不詳的秦軍,首次打破了這裏的寧靜。他從漢水的源頭“漢中”(陝西省南部)出發,一路沿漢水向東而下,抵達了陝西東南境與湖北西北境(楚本土)交界的地方。
湖北省的地形像個暖水袋,漢水從北灌入這個暖水袋的肚子。在暖水袋的入口處,有兩座大山:武當山和大別山,東西對峙,像掐住了暖水袋的脖頸。漢水穿兩山之間流入,仿佛穿暖水袋的“口”,進入暖水袋的肚子。鄧城和鄢城,就座落在兩山之間的罅隙地帶,是扼暖水袋之口的咽喉重地。鄧城,在今天的湖北北部襄陽地區,後來是兵家必爭之地。白起首先一舉攻陷這裏(鄧城),然後圍擊鄢城(湖北宜城)。倘若鄢城一拔,暖水袋的塞子就整個起掉了,白起就順著漢水,直灌進暖水袋的肚子裏。到那時,楚國就完蛋了,暖水袋的肚子裏,到處都是平坦的江漢平原(湖北腹地)。趨行不過二百公裏,就可直抵腹底的楚都郢城(湖北南境的江陵)。所以,楚人必須守住鄢城這個暖水袋的塞子。
死神停棲在楚國大地,像黑色的沙鷗向日暮前的海島雲集。楚國的某種末日快來了。但是,扼守其暖水袋的北部袋口——鄢城的守軍沒有絕望。鄢城是個革命老城,楚昭王躲避吳王闔廬的破郢之禍,曾一度遷都這裏,有所經營(埋過一些地雷)。白起查看了鄢城,看見這裏右武當山、左大別山,漢水夾其間徘徊而過。秦軍若攻破這裏,就可以順流(漢水)而下,盡占湖北之腹,得誌於郢都了。於是白起命令越壕攻打。
越壕,就是渡過護城河:秦軍伐樹製作壕橋——木板當橋麵,下麵裝上車輪,快速推入城壕中,以便跨越護城河。以車輪成為支柱。如果壕較寬,還可用連接式的折疊橋。還有一個對秦軍不適用的辦法就是“填壕”:先運砂土,堵住護城河的河水之源,使之成為幹壕,然後填壕而過。不過,楚國這裏水網密布,幹壕不現實。
守城的楚人也並不示弱,集中弓弩射擊越壕的敵人,苦戰惡鬥。楚人鑒於鄢城的戰略地位無比重要,也調遣大批主力集結至此,全力支撐,秦軍屢攻不下。白起看看鄢城守備甚嚴(楚昭王時期埋的地雷也紛紛爆炸,使秦人每每直線上升,再分散落下),白起著急了,決定對鄢城使用“灌腸療法”。他派人到一百裏外勘察地形,找到漢水的支流夷水,借用山穀之勢,築壩將水勢壅高,然後修了百裏長渠,把水從山地引到鄢城,灌入城中,形勢就像掛著輸液瓶子給城輸液。鄢城受不了了,好像豬嘴裏被插入自來水管,一開龍頭,肚子越注越大。水從城西灌人,彙聚城東。“百姓隨水流,死於城東者數十萬,城東皆臭”。月光在晚上出來了,默默地為這些飲水過量的生靈哀悼了一番,它的倒影給人間的死水浸得發白。一些來路不明的魚,不堪孤悶,坐在城市礁石的縫裏,使勁地找家,找一條退出城的路去。[注釋2]
秦人終於以很不光彩的手段,攻陷了這個人口都已漂在地麵以上的城市。很多秦軍後來死後投胎,都當了賣注水肉的屠夫。飛鳥在城外高處,看著這個死氣沉沉的,冒著水泡的城市。為了戰爭而大量犧牲人民,我們稱之為“反人類罪行”,鄢城之役,楚人軍民死亡數十萬人。白起表情落落寡歡,這個“頭小而銳”的尖頭將軍,用一鍋煮熟了餃子(鄢城),給自己的肩上增加了一個“星”。從大良造(二十等級爵的十六級),升為第二十爵的列侯。[注釋3]
不過,白起所修的這個長渠,後人加以擴展,稱為“白起渠”,串聯起夷水及許多陂塘,到北魏時,已發展成為灌田三千頃(一個縣的麵積)的農業大灌區,地點在湖北省北部宜城地區。也算是變水患為水利了吧。
鄢城之役,是一場有戰略意義的決戰。楚軍主力大為削弱,暖水袋的塞子也被拔了。白起一鼓作氣,向南蹈襲二百公裏,直逼郢都。一路上白起沒有給養供應,全靠“掠於郊野,以足軍食”自力更生:就是搶楚國人的糧食吃啊。經過一番史料失錄的戰鬥,白起攻克郢都,天下震撼。接著,白起分兵三路,向西攻到夷陵(就是湖北宜昌,是楚國早期舊都,曆代楚王都埋在這裏)。白起燒了楚先王陵墓,以及祭祀的宗廟(宗廟是先王們從陵墓裏出來吃飯的食堂,也是富麗考究的),以瓦解楚人士氣。另一路軍向南攻擊,進入湖南,在洞庭湖沿區略地,收克城邑。第三路軍,向東攻到湖北潛江、雲夢等地。
白起率秦兵數萬,在兩年內,攻克了楚都郢城周圍兩三百公裏寬闊的地區,基本上占據了江漢平原的主體,湖北境大部地區,以及湖南。白起後來在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分析了他所以能夠如此得勝的原因:楚政治昏亂,導致“百姓心離,城池不修,既無良臣,又無守備。楚人鹹顧其家,各有散心,莫有鬥誌”。許多楚的城邑都是沒有抵抗而丟失的,所謂“楚襄王兵散,遂不複戰”。秦以斬首為功,每次大勝都有斬首多少萬的記錄,可是白起攻楚的戰爭中,除了鄢城淹死數十萬軍民以外,未見有斬首的記錄。
白起因功被封為“武安君”,和從前的蘇秦並號。武安君屬於封君,在秦國的二十等級爵中,第十九、二十級就是封君,亦稱侯,可以擁有食邑,抽其租稅。秦國宗室貴族如果沒有軍功,理論上講也不能封為列侯或封君,即便秦始皇的兒子也是白身。而白起,起身行伍,祖上據說是秦穆公時代的常敗將軍白乙丙(蹇叔的兒子,參加過城濮之戰踢球的)。白起從低級的武官開始做起,終身大小七十餘戰,沒有敗績,一生共殲滅六國軍隊約一百萬,殺傷之多,冠於中外曆史。白起可謂英豪起於貧寒。
秦國的成功,部分原因就在於重用布衣英豪,而山東諸侯,齊也好,楚也好,都重用王族親貴,如齊之孟嚐君、趙之平原君之流,當官全靠有個好爸爸,端著鐵飯碗專政於朝。大家族子弟,其工作效率,又怎能媲美那些聘用來有職業危機感的職業官僚。六國傳統的宗族分封製、大家族世襲壟斷政府製,積弊太久,難以撼動。而秦人,立國比較晚(周平王東遷,東周初年建國),分封製傳統不深,法家商鞅在改革的時候,又敢於運用強力,徹底打碎大家族分封與政府壟斷,把官僚機製市場化、人才化、布衣化、考核化(四化),任用布衣能人如張儀、甘茂、白起之徒。
而六國飽受儒家思想“親親上恩”桎梏,總是給王親貴族們留麵子,抱著一向親情仁善的態度,重用世門大家族。魏國在改革後不久,就回到公族當政的老傳統,趕跑了吳起這樣的能人外來戶。吳起到了楚國去變法,夭折了。楚國錯過了新世紀的最後一班列車,沉淪於“大臣太重,封君太眾,上遏主而下虐民”的局麵。世卿大家族壟斷朝綱,用人不以賢而以親,跟中原諸侯一樣的毛病。楚王族親貴封君者,甚至甚於中原,沒有了職業官僚參與的分兒了。政治走人封閉昏暗。雖然富大,卻兵力日弱。
眾所周知,楚國即便在二十年前楚懷王戰敗沉淪,失去漢中、商於及中原部分據點以後,絕長續短,猶以五千裏數,仍是東及江浙大海,西抵川東巫郡,龐然南中國雄長,帶甲近百萬,足以踴躍中原。隻可惜楚人用陳舊的思想武裝了他們的豬頭。
楚國富大(楚人甚至用犀牛皮和鯊魚皮製作戰士衣甲,楚國人有錢。“犀甲”為皮甲之首,據說可用一百年),但是對於一頭獅子來講,富大是它的優勢,對於一頭豬來講,富大就要了他的命了。披著犀牛皮的豬,仍然也是豬。而張儀曾經這樣描述戰場上的秦軍:“他們脫去厚甲以趨敵,光頭赤膊,奮勇向前,右胳膊下夾著俘虜,左手提著敵人的人頭,追殺自己的對手,眼中冒著狼一樣攫取的貪光,嚇得敵人跟兔子一樣跑。”楚國人身上的犀牛皮,隻是招引楚人來搶罷了。張儀說:“秦卒與諸侯戰士相比,猶如孟賁之與怯夫也;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也。”
秦人在戰場上舍命鏖戰,是秦國政治清明、軍事管理技術高超的表象。同樣是這班秦人,在春秋時代卻是屢戰屢敗,無聞於諸侯,但經過變法後的調教,就成為列國士民夜半驚醒的原因。
相反,楚人在春秋時代彪悍淩厲,打得列國岌岌怠哉,一直是壓著中原的門口踢球,但是到了春秋後期就以“楚人兵弱”著稱,先敗於吳王,後折辱於戰國。究其原因,是春秋時代的楚王,注意加強王權,抑製分封,早於列國推行縣製,便於集中調控運用國家資源和戰力。到了春秋戰國之交,當列國紛紛法家改革,走強化君權、抑製分封、抑製大家族世襲專政、引進非大家族人才的路子的時候,楚國卻放棄了這一原本領先的曆史走勢,聽憑王族親貴勢力膨脹,王族分支的“屈、昭、景”三大貴戚家族世代專朝,職業官僚人才無縫可入。楚國外有齊秦威逼,內有保守腐朽大家族封閉壟斷政治,即便吳起也不能扭轉之。於是疆土日削,被動挨揍,國步艱難。
看來,什麼東西也不能獨擅,世襲家族即便再好,長期獨擅權力,也會造成政治封閉。龍蝦放久了也會長蛆。政治不能是一個小團體長期獨擅,必須不時調劑進新鮮血液。引入布衣的郡縣職業官僚製,無疑比大家族分封世襲製,更符合這一原則。所以法家的改革,成就了秦人的壯大。
四
當白瘋子提數萬之眾,縱橫南楚,人湖北省境,如入無人之境,與此同時,秦國司馬錯、張若的西路水軍,也聯翩攻占了楚屬重慶地區的巫郡,以及湖南、貴州、四川交界的黔中地區。楚國基本上喪失了湖北、巫郡、黔中這些西壁江山,君臣向東逃竄,退保安徽、江浙以及中原東南部地區,在中原東南部的河南淮陽建立流亡政權。
淮陽是從前陳國的都城,因為在河南省東南部,距離楚國近,長期當楚國的小尾巴,春秋末期幹脆被楚惠王吞並了。楚頃襄王走避至此,偏安東半壁江山了。
在楚頃襄王的郢都被攻克前幾年,列國為合縱連橫絞盡腦汁,楚國卻一直無所作為。據楚國大夫莊辛給楚頃襄王提意見說:“您左州侯,右夏侯,後麵跟著鄢陵君和壽陵君。這些人都吃著受封之粟,載著國庫之金,跟您馳騁遊於雲夢,專門淫逸奢靡,不顧國政。郢都必危矣!”楚頃襄王回答說:“先生老悖乎(腦子進水了嗎)?請出國留學去吧。”把莊辛趕走了。如今楚頃襄王想起莊辛來了,召了回來。莊辛說:“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發明了“亡羊補牢”一詞,勉勵他東山再舉。但是也不管什麼用。
這個州侯、鄢陵君什麼的,都是封君。
我們說,戰國時代列國的封君,不外乎是兩種身份,一是國君的親族(如孟嚐君、平原君都是國君的侄子、弟弟之類),一是功臣能相。如果是後者做了封君,比如秦國的商鞅、張儀、白起之徒,倒也有利於國政,因為這些功臣往往有政治才幹。秦國的封君中,就多是這種布衣功臣英豪。而山東六國就不同了,六國分封親族的傳統習性根深蒂固,列國掌權的封君如孟嚐君、平原君、春申君者流,都是王族親戚來的。而楚國的情況最嚴重,楚國封君中王族貴戚背景的人,其比例在列國中最高。這些人做了封君,同時在朝為卿相,當了這麼大的官全靠有個好爸爸,往往目光短淺,肉食者鄙,安插大家族私黨,獨擅朝廷政治大權,以其大家族和私黨壟斷朝廷空缺,使得職業官僚賢人,沒有進身之地。
更氣人的是,楚頃襄王把自己的男寵也都封了君。左右前後陪著他遊玩於雲夢的那四個男朋友:州侯、夏侯、鄢陵君、壽陵君,都是封君。他們都是楚頃襄王的寵臣玩伴,分別封在湖北監利、武漢、河南鄢陵、安徽壽縣,都是富裕的好地方。楚頃襄王以私情濫封,這哥四個用事,能抵禦得了白起的進攻嗎?即便楚卒驍勇,用綿羊來領導他們,也完蛋了。
王族親戚以及男寵們當封君,導致政治腐敗,同時也虛耗國家經濟。
什麼意思呢?封君除了壟斷朝綱政壇以外,往往還擁有大片私田,是偷稅漏稅大戶(以後我們可以舉平原君的例子),還可以征收城市農貿市場的商業稅和手工業稅(比如從前李兌、魏冉爭奪陶邑,就是看中了它肥得流油的商業稅),封君並且利用政治特權倒賣倒買,搞運輸發財(如楚國的鄂君,有水陸運輸許可證和免稅過關特權)。他們利用手中特權經營商業和手工業,積累巨大私家財富,往往“私家富重於王室”,錢多得就可以養成上百千的食客。總之他們與國家爭稅爭利,是國家經濟蛀蟲。他們肥了,國家卻窮了,沒錢養兵搞建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