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也沒有聽信重用相國子之啊,那我抓緊吧。明天上朝,我就全聽他的。”
相國子之聽說以後,心裏偷著樂,把一百鎰黃金送給蘇代,作為酬謝費,合一個較瘦的大學生體重——黃金分量。
蘇代就是蘇秦的大哥,蘇家哥三個。老大蘇代,奔波列國,靠給人瞎出主意過生活,美其名曰“縱橫家”,出好出壞卻不管。蘇家老二是蘇厲。蘇秦則最小,是老三,現在還沒有出道。
種種蛛絲馬跡都證明,相國子之有較強工作能力,不糊塗,有一次他佯言說:“耶?誰的大白馬從門口跑出去了?”左右的幕僚都說:“沒有耶?沒看見耶?”
唯獨有一個諂媚之徒,跑出去,回來報告:“報告,Yeah,是有一匹白馬,相國說得沒錯。”
子之以此判斷屬下誠信的分數。這也就是法家的“術”,通過一套隱秘高妙的手段監察考核大臣。
邊辟的燕國,民智閉塞,“邯鄲學步”“郢書燕說”都是笑話他們呢,學什麼都學不好,腿腳不利索,眼睛也不好使。楚國人寫信,吩咐小保姆道:“把蠟燭舉高點兒。”秘書聽見了,一含糊,把這句話也寫到信簡上了。燕國相國接到信一看,舉蠟燭?什麼意思啊?引用賢人嗎?那我趕緊引進賢人吧!
燕王噲想把君位禪讓給子之,就是“郢書燕說”,受了當時時髦學說墨家的忽悠。
墨子出身低微,討厭大家族的貴人,討厭他們的音樂、祭祀和奢侈,討厭他們一誕生下來就“無故”富貴。墨子的口號是:“官無常貴,民無終賤”,當官的不能當一輩子官,老百姓不能總不長出息。他第一個喊出“尚賢”,為此極力鼓吹堯舜禪讓,禪讓給那些有能力但無高貴血統的賢人,賢人萬歲——這就是他的“尚賢主義”。這在布衣們喧囂著擠上政壇的戰國時代,成為餐桌上大受歡迎的一盤熱門專業。
墨家這麼“尚賢、禪讓”地一喊,還挺有效,秦孝公一度要禪讓給大良造商鞅,魏惠王要禪讓給哲學家惠施,這在中國曆史上隻有士人的黃金時代戰國時期有過。很多人也跑到燕王噲那裏,牽強附會地勸他禪讓。
鹿毛壽哄騙他說:“不如您把國家禪讓給子之吧。人們為什麼稱道堯帝,就是他把天下讓給了賢人許由。許由還不接受,於是堯帝有了讓天下的美名,卻還不失去天下。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賣點,您禪讓給相國子之,他也必不敢接受。於是您和他分別都有了堯帝和許由的令行美名。”
於是燕王噲聽了鹿毛壽的話(看這名字起的!),招來相國子之促膝談心:“子之啊,賢人啊,國家全靠了你啦。我想讓你接替王位。我踏實擺弄我的癖好去,修理地球,怎麼樣?”
子之是個腰寬十圍的大胖子,眨眨眼:“那下臣我就不好意思啦!明天我就到您辦公室上班吧!”
啊?把燕王噲驚得瞪眼張嘴,閉不上。
子之身為相國,位貴權重,主斷國事,勢力原本可觀。燕王噲原本就權力鬆動,第二天,幹脆搬出辦公室,把王位禪讓給子之。燕王噲反倒弓著腰,向子之下拜,跟眾大臣們雜混在一起。
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之子雖然接受了王位,但“前燕王噲”的臣子們,還不太買他的賬。於是,又有人不知受了誰的差遣,對“前燕王噲”繼續忽悠說:“您知道為什麼大禹不太受人推崇嗎?因為他雖然把天下禪讓給了伯益,但他的兒子勢力頑固,終於搶了伯益的天下。所以大禹名義上把天下傳給別人,實際傳了自己的兒子。現在,您雖然禪讓給了子之,但是您的兒子——太子平,還手握重權,很多朝士都是他的跟班啊。”
於是,“前燕王噲”把撅著嘴的太子叫來:“所有年薪三百石小米以上的官吏,全部交出大印,由子之重新遴選委用。”這家夥!滿朝人員,都向子之效命了。之子掌權兩年多,國家還算不錯。
到了子之掌權的第三年,公元前316年,也是五國攻秦後的第三年了,秦國以南一千裏處的蜀國,卻出了內亂。
大臣司馬錯建議趁機伐滅蜀國。
相邦張儀則主張伐韓。因為魏相國公孫衍在五國攻秦失敗後,下崗去了韓國,在韓國依舊死硬推行合縱攻略呢。
而伐韓的路徑是這樣的。秦人生活在陝西南部渭河流域,渭水東西流向,兩岸平原號稱“八百裏秦川”,四周則被群山遠包,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向東有函穀關,向西有大散關,東南為武關,北為蕭關。“八百裏秦川”的另一個稱謂——關中,由此得名。
從鹹陽東行一百五十公裏,即到函穀關,是關中平原的東大門(“崤之戰”秦軍喪師就在這裏),秦人已經在這裏修成一座雄關——大號函穀關。
黃河從北向南流動(左為陝西,秦國,包括河西之地,右為山西,河東地區,三晉的地盤),黃河南流,快到函穀關時,大拐彎,轉而向東,穿中原沃土(河南省),直奔大海。
張儀主張從陝西鹹陽,出函穀關,遵東行的黃河,沿其南岸疾走一百五十公裏直到河南洛陽,為了奪取洛陽,先猛攻韓國(因為它把洛陽包在“肚子”裏了),搶占韓國西部的三川郡,再東進,拔取韓國的新城、宜陽兩個洛陽附近要塞,直趨洛陽之郊,搶了老周天子九鼎,挾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成就千古王業。
張儀說:“蜀國則是西僻之國,戎狄之長,攻之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人常說,‘爭名者就到朝廷,爭利者就去農貿市場’,韓的三川郡、周王室的洛陽,是天下的農貿市場和朝廷,大王不去那兒爭地方,跑去蜀國的戎狄之地發展,就離王業越來越遠了。”
司馬錯則反對,說:“攻韓國,劫天子,這是惡名,天下非議。韓國、洛陽危急,必定交出寶鼎土地,賄賂齊、趙、楚、魏諸侯,諸侯並力攻秦,我們秦國就危險啦!”
秦惠文王問:“那寡人要怎麼辦?”
司馬錯反對向東,而主張向南,伐蜀!取得巴蜀秀麗山川以擴充我們的根據地,征發巴蜀富饒的資源以富民繕兵,而且巴蜀可以從水道通楚,得蜀則可以威懾楚國。並且,蜀國是偏僻蠻夷之地,攻蜀不會像攻韓劫天子那樣違逆諸侯所欲,引發諸侯竭力幹預,所以,攻韓周則秦國落得危險,伐蜀,則秦國獲得完美。司馬錯主要是考慮了諸侯武裝幹預的因素,比張儀顯得冷靜和現實。
蜀國確實是偏僻的戎狄之國,在四川中部的成都平原,上距秦國鹹陽(陝西省)一千裏,以秦嶺和大巴山兩道橫山為分割,蜀國東接楚國郢都也是(湖北省)一千裏,可以泛舟長江。蜀國雖然火鍋做得好吃,但起初並不受尊重。甲骨文裏的“蜀”是一隻蛾子、蝶子的幼蟲,毛毛蟲,長了一個大眼睛和彎曲的身子,豎立著,從現在的“蜀”字裏也看得出,那個扁“四”就是大眼睛。所以原初蜀人被視為體力蠕弱的、大眼睛的不值得可怕的邊民——當然這是侮蔑和偏見了(stereotype)。蜀國的布做得就不錯,麻纖維的。青銅器上,也有屬於他們自創的象形文字。青銅器製作甚精,和中原各國可以媲美。
蜀人的青銅器,以三星堆出土的那個濃眉凸眼闊嘴扁腮方臉招風耳的青銅麵具最為知名。這張棱角分明的臉與團和的中國人臉並不相似,反倒讓人聯想到西方的“美索不達米亞”人,一同出土的金杖、金麵膜,也是西方貨(中國那時金飾品少),難道他們是從兩河流域遷徙來的?
蜀人左衽、椎髻,還喜歡把大樹中間掏空當棺材(船棺),這種船棺可以載著主人渡過陰間的河流,在次日黎明獲得超升,返回陽間。
蜀王最知名的要算“魚鳧”和“杜宇”。杜宇被迫把王位丟給治水有功的“鱉靈”,隨後痛苦得要命,變成了杜鵑,夜夜啼叫,嘴巴吐血——“望帝春心托杜鵑”,望帝是杜宇的年號。鱉靈二世時,蜀人一度北向擊秦,抵達雍城(秦都)。但是到了鱉靈十世,國力就不足與變法之後的強秦抗衡了。
蜀王鱉靈十二世時,公元前338年,秦惠文王即位時,還派人來朝拜秦國。這都表明此時蜀國已不足以抗衡秦國。但由於崇山峻嶺阻隔,泰國想進攻蜀國也相當困難(四川北部到秦國陝西的路,是世界上最難走的路,猿猴都怕的。“黃鶴之飛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緣”。我曾經從西安南下開車走秦嶺崇山峻嶺,跑了一天一夜差點摔死山崖才走出兩百公裏,沒等進四川就放棄了)。
秦惠文王一次心血來潮,詐稱贈給蜀王鱉靈十二世“便金之牛”(就是能拉出黃金的牛),鱉靈十二世樂了,使“五丁力上”開道迎接,發出千人鑿路,終於千辛萬苦弄了三頭到成都——這大約是最早的火鍋肥牛的肉料了。“石牛道”從此開通,方便大秦兵來打了。
蜀國除控製了北部這片綿延幾百裏缺德難走的山地,還占有了這片秦嶺山地以南的漢中盆地(今陝西南部),從漢中到成都,上下六百裏,都算是蜀國,真可以稱得上“戎狄之長”了。蜀王鱉靈十二世還把弟弟葭萌封到陝西漢中,可是他弟弟不乖,偷著和巴人交好。
巴人分布在四川東部的重慶地區,率先發現茶葉的功用(不過發現錯了,蒸著吃),他們是水邊民族,他們的鹽也做得不錯,所以鹽又叫“鹽巴”。巴人死後還喜歡被掛在高高的山崖上,就是懸棺,當時以為棺材越高越安全,現在全被三峽水庫淹了。從巴人所在的重慶地區,下長江直行東去,可以直達長江中遊的湖北楚國。其實巴人原本也是在湖北的,一直跟楚國人幹仗,被楚人打退到三峽以上,待在了重慶地區。而整個三峽從第二峽的起點巫山起往東,就被楚人控製,設為“巫郡”,下轄多個縣。
巴人被打退到三峽以上,重慶地區,建立巴國,又遭到西邊四百裏外成都地區的蜀國人的厭恨。於是巴人又和蜀人打。
蜀王的弟弟,被封到陝西漢中的葭萌同誌,不但不幫著老哥,反倒私通巴人,其心叵測,於是蜀王鱉靈十二大怒,在公元前316年北上,進伐弟弟。弟弟跑到巴國,巴國和蜀國就大打起來,巴蜀大亂。倆人都知道拉外援,各自遣使來秦國,請求秦惠文王幫著打對方。
經過張儀和司馬錯在秦惠文王麵前一番爭論,最後秦惠文王聽從司馬錯的偉大建議,命令司馬錯、都尉墨大軍,趁著此時巴蜀內亂,向南伐巴蜀(今四川和重慶)。於是司馬錯的大軍穿越秦嶺南下,成都的蜀王鱉靈十二世親自率兵北上四百裏,到劍閣抵禦秦軍,大敗逃走,被秦軍殺死。司馬錯一舉攻滅巴蜀兩國。巴國最慘,被秦人變成了一個郡,叫巴郡,與楚人的巫郡對峙於長江三峽上下。
蜀王畢竟從前根子深、勢力大,不好一下子變成郡,於是秦國封蜀王的子弟為蜀侯,派出秦國人做相國,把蜀侯盯緊了,算是羈縻政策,類似夫差戰敗越王,但是叫越王在越國替自己管事。蜀侯當了小尾巴國,但誌向還是有的,跟秦國派來的“相”打架,被對方殺了。
蜀相國誌向也不小,宣布成都獨立。秦惠文王趕緊派大將甘茂、張儀、司馬錯聯合討伐,殺死蜀相國。張儀還給成都修了城牆,後人稱為“張儀城”。接著,從蜀王舊宗族裏邊又先後扶立了兩個蜀侯。但這兩個蜀侯也不乖,不斷發生若有若無的反秦事件。幹脆,秦人把他們都殺了,在合計死掉三個蜀侯之後,秦人把蜀國設為蜀郡,成為秦國的一個行政郡——第一任蜀郡郡守的名字叫張若。
這樣,蜀郡就跟巴郡平等了,蜀人、巴人都舒心踏實了!向秦國中央繳納土產的布和雞毛。(從前兩家互相掐,現在都當了亡國奴,舒服了。)
秦國占領巴蜀以後,不斷從本土移民過去。郡守張若先生上任,就移了秦人一萬家過來。要想占得穩,就得移民過去。後來秦始皇還把包括呂不韋在內的犯了錯誤的大宗族,給遷徙入蜀,以督領當地的土著。秦圍風俗也就開始在蜀地流行,娶嫁送葬都學習到了中華禮儀,不過秦國的這些也不正宗。
第一任蜀郡郡守張若,在蜀郡為官三十年,持變處常,處亂不驚。後來,李冰也被秦國派來做郡守,修了大名鼎鼎的都江堰水利工程。蜀國真正成為產糧基地,能出口糧食到秦國,當是在李冰修堰以後。
秦人吞並富饒的巴蜀(這裏土地極其肥沃,畝產糧食是中原水平的好幾倍),建立了未來一統華夏的戰略大基地。
三
秦人滅巴蜀下一年,公元前315年,秦軍覺得可以騰出手來收拾韓國了。四年前的五國合縱攻秦後,魏國相國公孫衍跑去韓國當相國,繼續推合縱策略,跟秦國人對著幹。秦軍此時於是發兵向東擊韓,公孫衍在濁澤領兵抵抗。秦惠文王又通過張儀做了魏襄王的工作,於是魏襄王也倒向了秦國,與秦軍一起打韓。
公孫衍受不了了,派人向東方齊國告急求救。
這時候,北麵燕國的使者也一路趕來齊國。
原來,四年前,燕國的前大王燕王噲,把王位禪讓給了子之。這個城市我很熟悉,但這裏的人我感到很陌生;孤獨的靈魂在上空飄蕩,棄權的滋味在上空漫延。四年以來,失魂落魄的“前燕王噲”坐在狹小的隔間裏辦公,還算比較“心甜”,但他的兒子——太子平,卻咬碎鋼牙,再不能忍了。但是想奪回王位,自己實力根本不夠,於是派使者,來齊國求助。
齊宣王見完兩撥使者,說:“韓國是寡人的與國,秦人和魏國人打他,我得去救。”
大臣田臣思說:“這麼想就不高明了。現在燕王噲把國家給了子之,百姓並不擁戴,現在秦、魏伐韓,楚和趙必去救,則五國都忙著在濁澤那裏混戰,您可以乘機滅掉燕國啊。剛好它的太子過來求您幫忙,正是機會呢。”
齊宣王想想是這道理,於是叫來韓國使者說:“我這就派大軍去救你們,你們千萬不要向秦國投降,一定要頂住,等著我!”韓國使者高高興興回去了。公孫衍得了這空口的許諾,於是在濁澤和秦軍惡戰。實際上齊國根本不想去救,說救隻是怕韓國投降,怕打不起來。
齊宣王又對燕太子平派來的使者說:“回去告訴太子,既然太子打算恢複君臣之秩序,端正父子之位子,我們齊國完全支持,全昕他吩咐。讓他放心幹吧!”燕太子平得了回報,樂得直蹦。愛的是非對錯已太多,來到眉飛色舞的場合,太子平帶著將軍市被和一群黨徒及煽動起來的群眾,猛攻王宮裏的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