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魏文侯(公元前425年—前380年)(1 / 3)

公元前5世紀下葉(公元前425年),趙無恤死去了,傳位給大哥伯魯的孫子趙浣——大號趙獻子。趙獻子自作聰明,幹了這世紀下葉一件大蠢事,把首邑從山西中部的晉陽,向東南四百裏,南遷到河北省南部的中牟,離河南很近了。這種不懷好意的遷徙,意圖一眼就可洞穿。南遷中牟是為了便於去中原爭奪人口和城市(就像釣魚的人坐得離池塘更近點兒)。事實證明,坐在中原北門外的趙家人,馬上就要過苦惱的日子了。南遷中牟的舉措是一個戰略性的重大錯誤,趙家南向中原(進擊河南)的軍事行動,屢次遭到南邊魏家的猛烈抵製,趙人屢次敗北。

魏家甚至派了一個牛人,在趙家中牟南邊三十裏,一個叫鄴城的地方,盯著趙家人的一舉一動。這個牛人就是——西門豹!哈哈。他一路踏著公元前409年的夕陽,來到荒涼蕭瑟的東部邊境小城——鄴城辦公。鄴城這個地方,算是河南、河北交境地區,原來是衛國的地盤。衛國被狄人逼得東移以後,原來的地盤,河南北部、河北南部,就遭到了晉國曆代君主從西麵的侵蝕,一半兒歸了趙家,一半兒歸了魏家。準確地說,是漳河(東西流動)以北,歸趙家;而漳河以南,歸魏家。

漳河可不是條簡單的河,它橫貫而行,把河北、河南劃開,成為兩省分界,北麵是河北省的趙地(中牟、邯鄲地區),趙國挺進中原(河南),必須先過漳河。所以漳河也是曆代駐軍要地,袁紹、曹操、曹丕相繼苦心經營的鄴城,就在這個地方。曹操的銅雀台至今還在,是五米高的台基殘跡,當初建安文人歌詠的地方。

但是,銅雀台的風情,如今早就全部煙消雲散了,而今隻能看見臨漳縣的政府大樓而已,和芸芸眾縣沒有什麼區別。究其原因,除了曆史的戰火,還有漳河水的暴虐。漳河水時時泛濫,衝刷走了曆史的繁華。漳河水暴躁,是古來有名的,因為這裏的河伯,性生活得不到滿足,所以要泛濫。他要求,必須送一個精心打扮的漂亮姑娘,嫁到水裏來——可能人在水裏老得快,所以他還要求姑娘必須一年一換。如果沒有新姑娘,漳河就要發大水,把田地、村莊全部淹滅。

西門豹作為鄴城的新一任地方官(縣令,春秋中後期晉國也開始設縣,有縣令了,但是名稱叫縣大夫),剛一上任,遇上的就是這個麻煩。

西門縣長看見的鄴縣人煙稀少,百姓貧困,就開始皺眉頭。於是,他按照魏文侯臨行前的教導,去找當地“年高有德者”召開懇談會。

“年高有德者”吐露了很多基層群眾的苦楚,揭發了當地“三老”的劣行。“三老”不是老頭子,人數也隻是一個。它是縣的下一級官員,是鄉的長官,管著好多邑(當時是縣鄉邑三級編製)。作為有頭臉的地方幹部,三老的主要工作是收稅,當然遇上民事糾紛,也少不了去查證調停,算是負責教化治民。當時的老百姓對自己的田地有所有權(井田製早已瓦解),但是打的糧食十分之一要上繳國家。

三老除了征收糧食,還要征收戶稅,以錢幣的形式,每家交一個數,合起來上繳國庫,主要用於養兵。

鄴城的三老富於想象力,除了給國家征糧收稅,還給另外一個虛擬的主子收稅,那就是河伯先生。河伯先生每年娶媳婦,各家都要交份子錢,三老說,這是縣裏的政策。

於是,廷掾也被揭發出來了。廷掾不是官,而是吏,他們在縣政府幹活,是縣令的屬吏,大約就相當於閻王爺的牛頭馬麵,負責保存印章、製作文書之類,因此也有了權。這些人愛吃請受賄,弄出個文書,讓三老拿著,下去亂攤派,說是辦河伯婚禮的錢。攤派的錢收上來了,立刻坐在地上,和三老一起分贓。

這些贓錢,應該是鏟幣,類似鏟地的鐵鍁,而且頂上還有個套,套在木柄上的——這是早期的,叫“空首布”。現在已經進化成“平首布”,沒有空套了。平首布上刻著鑄造地名稱,除了國都,很多二級城市也可以製造,所以什麼規格都有,尺寸不一,五厘米到十厘米不等,總之一隻手可以拿得下(現在它們都是文物嘍,一枚動輒幾千元)。

這一天,又是漳河的河伯娶親的大喜日子。地方上的巧取豪奪者,在兩三千的圍觀群眾簇擁下,道貌岸然地來到漳河岸邊。時間還早,河伯先生多半還沒起床,漳河水麵上茫茫杳杳,沒有迎親的蝦兵蟹將。

但是送親的彩隊已經到了,領頭的是個老處女,據司馬遷說,已經七十歲了,神色倨傲,身後還跟著穿戴華麗的十個女弟子——鄴縣地方上,淨出這樣的人。Thatisashame。這位老處女受河伯之托,經常在民家行走,遇上模樣打眼的,就恨得不行。立刻用公款把這漂亮美眉聘了去,閑居齋戒,天天洗澡,吃牛肉,喝酒(當然是公款支付了,而且有鄉幹部、縣工作人員作陪)。連吃十幾天,吃飽喝足,一抹嘴,再搞個“文化娛樂活動”,讓美少女坐在床帳枕席上,說:“走嘍——”吹吹打打的,開始“漳河第一漂”。

一開始床還能漂著,漂出好幾裏,就被渦流掀翻了,伸手不見五指,四周一片死寂,女孩兒哭叫的聲音,才被迎親的魚兒,用水的網,一網一網地打盡,直到隻剩下最後一個氣泡和美麗輕微的波紋。

老百姓受不了這種選美的折磨,凡是覺得閨女還可看的,都趕緊攜著她遠遠逃竄,很多人家的女孩到了十歲以上,就不讓她洗臉了。大家紛紛逃亡外地,鄉邑為之一空,廢棄的一架架屋子成了野貓和蛛網的樂園,烏煙瘴氣,鬼影憧憧,好像妖魔霸占之下的烏雞國。

西門豹是個急脾氣,但他懂得克製,搞過勵誌訓練,就是用柔軟的熟牛皮做腰帶,以便提醒自己要鬆弛一下(從前趙簡子的家臣董安於則性格和緩,於是用弓弦做腰帶,提醒自己緊繃起來)。西門豹克製著自己,在送親大會上表現出了冷靜的幽默。

西門豹說:“把河伯的娘子喚出來吧,看看是美是醜,快耶。”

大夥趕緊撩開河邊紅紅綠綠的帷帳,把那個窮人家的小妹妹掏出來了,正是破瓜年紀(十六歲,“瓜”字剖開是兩個“八”,二八十六),清純幼稚。小姑娘已經梳起了花樣別致的盤發,別上了裝點著綠色小石頭的釵笄。她纖瘦未成熟的身材裹在寬大的禮服裏,略不自然。於是,不時地擺動自己的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以及左左右右和裏裏外外,看著大家用好奇的眼光看著自己,她的臉色開始發羞。她的大衣服肘上,還停著一隻河邊的蚱蜢,瞪著疑惑的複眼。

西門豹說:“窈窕淑女,河伯好逑,可是這個女孩兒不佳,怕是惹河伯不高興。麻煩您老(老處女)下去一趟,報告給河伯,賣我一個麵子,等兩天找到更好的再給他。好不好,來呀,把大巫嫗扔到水裏去。”

走卒趕緊上來,抱起大巫嫗(老處女),往水裏走。“扔遠點兒啊——,省些路走。”西門豹操心地囑咐。

老處女一時醒悟不過來,忘了掙紮,七十多歲,老糊塗了,再加上被男人一抱,完全蒙了。當她看見波光粼粼的水麵像一條大醉不醒的巨魚,滾動著無數的鱗片吸納了她的腦袋,她來不及總結自己罪惡的一生,就一頭淹死河中了。

西門豹在岸上抓耳撓腮地等待了有好一會兒,看看手表,沒有耐心了,焦急地對左右官吏說:“大巫嫗好慢呀,走太慢。還不回來呀。咦,叫她弟子下去迎迎嘍。”

如狼似虎的當差聽命,立即抓起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弟子,像青蛙捕到了一隻蝴蝶,把掙紮的她拖下了水。

“唉呀,真慢啊。還需要人去——”過了一會兒,西門說。

於是,又有兩個女弟子被發射到水裏去了。(河伯這回算高興了!)

旁邊的三老不敢抬頭,哆嗦著像枯樹葉,可又想歪了臉看西門大官人的神色。西門豹說:“我明白了,大巫嫗是女子,弟子也都是女子,女子不能白事(彙報工作的意思)。請三老下去為我白事吧,麻煩你——三老!”

三老縮在地上,雙手抓泥:“不要呀,不要呀,不要白事的呀!”他伸手去抓一根草棍兒,草棍兒靈巧地躲開了。草棍兒一躲開,輪到挨抓的就是他了。當差的左牽右拽,把他拖入水裏——由於身子比較肥,所以費了很大勁兒。

水裏的人都在想他啊,他也就隨波逐流去了。

旁邊的廷掾和地方上的頭麵,無不驚恐,麵如死灰,汗流浹背。西門豹回頭詢問:“大巫嫗和三老,都不回來了,奈之何?”

這幫人趕緊跪下,叩頭哀求,流血滿地,臉色因為失血而白得像水桶裏的月亮。

西門豹倒背雙手,彎腰瞅著河麵許久,說:“再等等看。”

大夥繼續發著抖等,等到快尿裙子的時候,西門豹才說:“今天等不到了,我們隻好先回去吧。河伯留客人的時間也太長了點兒。”

這場漳水河邊的滑稽戲,才算收場。從此,鄴城人再沒有敢說為河伯娶妻的了。

西門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總體來講,是個強勢的領導,心硬手快,不怒自威。為了能讓鄴地風調雨順,河神是指望不上了,西門豹就修了水渠十二條,引漳河水灌溉農田。使得鄴地糧食產量,每畝增加到一鍾(約合現在一百二十斤),大約和現在一個應屆大學生的分量差不多。

鄴地老百姓並不太爭氣——所以才養出這許多刁吏,聽憑刁吏肆虐——腐敗滋生於不爭氣的土壤。老百姓不爭氣的另一個表現是,當西門豹號召要修渠的時候,大家都嫌麻煩,嫌累,惜力,怕吃虧,捏著鏟子,紛紛不肯出門。西門豹大怒,不準,拍案子怒斥:“都他媽給我出來挖渠。你們現在是恨死我了,一百年後,你們的子孫會記得我的。”

果然,這些水利工程,從魏文侯時一直到西漢,一千多年,一直在發揮作用。漢朝修築馳道(當時的高速公路),跟這十二渠撞在一起了。上邊來了人,要求水渠改道。鄴地老百姓紛紛不讓,說這是西門大官人留下的(不是西門慶大官人),不許動。老百姓紛紛臥在水渠上,脫光了抗議。最後,政府隻好放棄,不管他們了,愛怎麼樣怎麼樣吧。

西門豹治鄴,名聞天下,澤被後世,堪稱模範官僚,古之賢大夫也。至今當地還有西門豹祠堂,以供瞻仰。兩千四百年過去,西門豹盛名如新。

公元前5世紀下葉,我國的疆土趨於安寧,趙、魏、韓三家壟斷了晉國五十個縣以上的土地。其中趙居北,魏居中,韓居南。

當趙家把戰略重心南移,遷都中牟,壓到了南邊魏人的家門口,魏人除了派西門豹駐守家門口的鄴城,還準備去往趙人的後腰裏放一隻刺蝟——那就是搶占中牟背後的中山國,以牽製趙人的南下,最終實現通過鄴城與中山的南北夾擊,鉗製中牟。這是一個勇敢的決定,魏文侯把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了樂羊先生。

樂羊是布衣出身,這樣的人獨自出來領兵作戰,在從前春秋時代很難想象(那時的三軍將佐都是世卿子弟)。作為一介布衣而能夠有出息,在沒有科舉製度的當時,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接受某貴人大夫的推薦。而想讓貴人推薦你,你隻好先去這人家裏幹活,當家臣,做門客。但是,當門客,投資時間比較長,風險比較大,退路比較少,一旦當上了,必須絕對效忠主子。主子犯錯誤,自己也得陪法場。

所以,如果你目空一切,覺得沒誰配做你的主子,那你完全可以直接往國君身邊湊,但一定要湊得與眾不同,否則國君也看不見你。從前,那個一邊放牛一邊唱諷刺歌曲的寧戚,那個專門罵“肉食者鄙”的曹劌,都屬於悟通了的,得道者也。

不管怎麼樣,樂羊或者當了門客,或者怎樣結識了魏文侯的要臣翟璜,他得到了翟璜的推薦,被魏文侯任命為討伐中山國的主將。

中山國在中牟以北三百裏,去那裏必須路過趙家地盤。趙家掌門人這時是趙獻子的兒子趙籍,他下麵的人說:“讓他們去打好了,中山可不是那麼好打的,如果打不下來,魏人就會疲憊,則我們趙人地位加重。如果打下中山來,它也拿不走這個地方——中間還隔著我們呢,到時候得到中山的卻是我們。所以,借道給他們,讓他們去打吧。”

於是,樂羊在公元前408年,帶著一支數目不詳的軍隊,以及領導對他的信任和考驗,從自以為聰明的趙家地盤上借道而過,來打中牟、邯鄲的後背——河北省中部,保定、定州、石家莊一帶的中山國了。

中山國不屬於諸夏之國,它是白狄的一支——叫鮮虞——在春秋後期建立的,麵積不算小,好些個城邑接連在一起,位於河北中部,西臨山西省中部的趙人,南臨中牟和邯鄲的趙人。

雖然中山國是狄人的國度,但是農牧兼行,而且把鐵冶得很有造詣。中山國還有華麗考究的戰車,說明他們“漢化”得很厲害。麵對這樣一支血統生猛而又掌握了高科技的武裝,遠道而來的,不占天時地利的,布衣出身缺乏權威卻統率一幫心猿意馬的士兵的樂羊,真是希望渺茫。

樂羊充分發揮鍥而不舍的戰鬥精神,拔下中山國一座座堅城深池,潮起潮落,雲卷雲舒。不料鈍精挫銳於中山國都城之下,無論怎樣實施強攻,都傷亡代價極大。隻好改做圍城敝敵,想消耗死中山人。

“圍城戰”在戰國越來越時髦了,這是因為列國長途運輸給養的能力在提升。並且樂羊這次打破了智伯“水淹晉陽”圍城兩年的紀錄——樂羊圍了三年之久。當魏家士兵坐在帳篷裏吃著後方送來的軍糧時,城裏的中山人則開始吃人了。

中山人心裏很來氣,因為他們想起了樂羊的兒子,現在正在中山國發展。幹脆,把他兒子揪出來吃了。

樂羊的兒子,被綁在城頭示眾,中山人比比劃劃地指點他身上的肉。大廚師開始給他洗澡。

“樂羊,看見了嗎?認識吧!長得挺像你的哎,快撤兵吧,兒子重要還是打仗重要啊——”

樂羊感到眩暈,鬆軟,像一塊被軍士們扔掉的擦車布。寒風漫不經心地掠過已經沒有多少生氣的中山國,異鄉人的鮮血澆灌著中山國的野花。樂羊知道,作為一介布衣被推薦到魏文侯駕下,花費了魏家三年的物力,丟下戰場上將士的骸骨,如果打不下中山國來,徇私而返,不但前途沒了,連他的推薦人翟璜,也要負“隨坐”責任(推薦別人要負連帶責任)。

樂羊兒子的肉,終於像沒有人認領的失物那樣,被中山人自行處理了,放進大鼎沸煮(也許是活著時候就放進去),去了骨頭,再投入鹽巴和辣醬,以及酸梅、生薑、醋汁、雞蛋清、幹菜、桂粉、醴酒,加糖揉勻,文火悶燉,最後收汁兒撈出。一罐子嫩爽滑顫、賞心悅目的人肉羹就出來了。它肥潤適口,鹹鮮滿鼻,極度富於美感。當然,如果是做成“大羹”的話,就不需加任何調料,叫作“大羹不和”,這也是治理國家和寫作文章的最高境界。看似沒有味道卻飽含萬種味道,體現著無為和無所不為的絕頂功夫。

當然,由於時間緊迫,來不及製作成“醢”。醢就更好吃了,醢是把肉曬幹,切碎,加鹽、加酒,加酒曲,裝入甕中密封百日發酵,拿出來跟黃米飯一起吃,頗有酒趣。羹和醢,都是宮廷的上乘佳肴。

中山人盛了一盃“樂羊的兒子羹”,用厚皮子裹著,下城送到樂羊的營壘裏,獻給樂羊趁熱吃。

樂羊舉起這歪肉(“盃”這個字,現在已經不用了,但是日語裏還有,就是“世界杯”的“杯”,樣子卻像一個沒有點燃的火炬,是一隻碗,下麵加上個細柱狀的長腿,可以握在手裏。當時吃飯的案子低,所以碗要有腿),外麵正下著連綿陰悒的雪,樂羊多麼懷念當初在鄉下的日子啊,跟老婆孩子一起,一家人吃上節慶的豬肉,喝上年底的薄酒。唉,往事已矣,世事變遷,老婆不知在哪裏,孩子卻在罐子裏。(唉,如果老婆知道了,一定要“悔叫夫君覓功名”了。)

樂羊坐在幕前,伸著脖子,攥著歪子腿舉起來,把乖孩子的肉湯,啜飲一空。空盃子還給中山使者,拿回中山國交差。

這個膽氣十足的舉動,征服了魏營之中所有疲敝已極的軍士,人們信任了主帥的同時,又燃起了對敵人的仇視。大家鼓足餘勇,哀兵求勝,犯冒鋒鏑而不顧,一舉奪下中山國,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中山國遂被魏人所滅,時間是公元前406年。樂羊功大,被魏文侯賜爵賞地,實現了一介布衣的革命英雄主義價值。

如果說,趙無恤是進入戰國時代的第一位鱷魚,那第二位就應該是魏文侯。

魏氏的祖先是晉獻公的保鏢,叫畢萬,因功被封在魏邑(陝州芮城縣北,是他幫晉國搶來的),由封邑得氏為“魏”。他的兒子魏仇,跟隨重耳流浪江湖,是五人最賢者之一,卻因為燒了僖負羈全家,被廢掉。魏仇的孫子魏絳,再次在晉悼公時代複出,擔任司馬,“和戎”有功,被晉悼公賞他了一套音響,實現了一個家庭夢想。魏絳的兒子是魏舒,再往下四代是魏桓子,跟趙無恤一起參加了“水淹晉陽”,滅掉智伯。八年後,公元前445年,魏桓子死去,兒子魏文侯接班。

魏文侯喜歡儒者,尊禮賢士。孔子有個弟子叫子夏(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就是他),他跑到山西當教授,收了魏文侯當徒弟。子夏治學,強調形式主義。在他門下當徒弟,隻要練習灑掃、應對、進退的禮儀,就可以混到畢業了。

所以,魏文侯被訓練得特別在意人生小節。有一次,他和大家喝酒,喝著喝著就迷糊了,站不起來了,天不湊巧,又下起了雨,古世紀的雨。

魏文侯突然想起農林局長(虞人)來了:“壞了,我跟他約定下午打獵去,他正拿著鑰匙在園門口等我呐!”

於是,不顧大家勸阻,冒著雨去找虞人,一直打獵到天黑,把自己累得要死。而且雨天小動物都不出來,就這兩個傻瓜在野地裏跑。(魏文侯就是那種仔細的領導,報上來的文件,一個標點一個標點地改。)

由於他遵細節,守信用,魏家遂趨於強盛。

魏文侯的另一個佳賓,叫田子方,此人是子貢的徒弟,也相當機靈,跟他老師一樣會來事兒,伶牙俐齒。有一次魏文侯飲酒,欣賞著音樂。魏文侯說:“鍾聲不諧調啊,左邊的音高。”

田子方故意掩嘴而笑。魏文侯詫異而問:“笑啥?”

“臣聽說,君主隻要管理好樂官就行了,不賢明的君主才直接管理音樂。我怕您是審於聲,而聾於官哦。”(這是君臣分權的思路,布衣們最強調這個了,想把我們偉大的魏文侯架空,天天就聽你們幾個人胡咧咧,因此這些布衣當了官還有極大權力空間。)

魏文侯對地方上的名流也畢恭畢敬。每次經過大仙段幹木所居住的胡同,一定要憑軾而立,盡管如此禮敬,段大仙還經常從家裏跳牆逃跑,不肯見他這俗人呢。因為如此禮遇段賢人,魏文侯由此得譽於諸侯,人才都來投奔他。

被魏文侯擢用的人才,有治鄴的西門豹(大官人),以及攻打中山國的樂羊。樂羊前後三年時間,擁兵在外,魏文侯不疑,鼎力支持,使樂羊全功而返。當時,三年期間,魏文侯的左右和臣子寫了三筐報告,要求把樂羊撤回來,但是魏文侯不為所動。(當然,這個事可能也是戰國布衣學者們編的,或者誇大的,意圖要君主信用布衣,用之能持一,總之是勸教君主放手權力給我們布衣的——戰國就是個布衣時代。)

樂羊在戰場上吃了自己兒子的肉,魏文侯聽說了,很感動,對大夫堵師讚說:“樂羊為了我,吃了自己兒子的肉啊。”

堵師讚說:“他敢吃自己的兒子,那他誰不敢吃?”意思是,也敢吃大王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