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恤輕易地奪取了北方重地——代地。
趙無恤的姐姐,聽說老公(代王)被弟弟殺害了,痛哭呼天,最後拔下簪子,磨光了,刺喉自盡,非常剛烈。代地人很哀憐她,把她所死的地方起名為“磨笄之山”,至今在河北淶源縣東還有,名字沒改。
燕趙古來多慷慨激烈之士,趙無恤的姐姐算是第一人。這也是受北方狄人遊牧族剛烈強悍的文化所浸染。一般人自殺都是自縊,求個光鮮的完屍,自己看著也舒服,但趙姐姐用簪子,可見她相當地暴烈激憤。
占據北方山西、河北交界處的代地,戰略意義非常重大,第一,它解除了山西中部太原盆地的趙氏晉陽城東北部的異族威脅;第二,代地,右臨河北燕國,左臨樓煩、林胡異族,借助代地,趙人可以從側翼攻擊這兩地;第三,代地南臨中山國(今河北石家莊、唐河一帶),代地和趙氏南部大本營邯鄲配合,可以夾擊中山國。後來,趙武靈王攻滅中山國、樓煩、林胡,都是以代地作為屯兵基地、給養基地和出發地。
而且,代地的駿馬,很好地武裝了趙家的主力車騎。古詩所謂“代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可見代馬是很有名的。後來蘇秦把“代馬、胡犬、昆山之玉”,列為趙國的三大寶。優質馬種都是狄人培育的,華夏內地的馬則矮小得像驢。吃苦耐勞的騾子也是狄人培育的。
趙無恤以庶子的身份,做出這樣轟轟烈烈的事情,被後代的趙武靈王讚為“簡襄主之烈”——趙襄子是他的諡號,他和他爸爸趙簡子都被趙武靈王追慕,他們共同的特點是勇於革新,敢想敢幹,有白手起家的創業精神。
但是,趙無恤以庶子的身份接班,不太符合傳統,也怕被人議論,於是後來他臨死時,為了彌補大哥伯魯失去繼承權的不幸,就把位子傳給了大哥伯魯的孫子,而沒有傳給自己的兒子。
趙無恤為了維護了趙氏家族的團結,可謂高尚無私。趙無恤死後被諡為“趙襄子”,“襄”是仁義的意思——和宋襄公看齊,反映了當時人們對他的敬重。
三
有一次,趙家軍奪了狄人兩座城池。趙無恤聞訊,滿臉憂慮,不知不覺中把手裏的米飯都捏成了飯團(當時吃飯用手抓,吃菜用箸匕),他說:“我們一個上午拿下兩座城池,這不符合客觀規律啊。暴風驟雨不可能持續一個早上,中午的太陽也不過隻是一會兒。目前我們趙氏的德行積累太少,進速太猛,反倒滅亡。”接著,他又以夫差的例子警惕自己,夫差的敗亡就是由於“屢戰屢勝”,刺激得胃口變得太大,於是攤子鋪得也太大,經營能力跟不上業務增長速度。
可以看得出來,趙無恤的戰術是道家的陰柔,上次滅代國也是通過假裝卑恭,以柔克剛。但趙無恤的這種窩窩囊囊的“守雌”哲學,被一個非常牛氣的人狠狠地看不起,這人就是我們偉大的智氏掌門人——智伯。
智氏在晉國目前四卿裏邊,綜合排名第一。智氏的第一個先人是荀林父的弟弟荀首,因為封地在智(今山西蒲州),得氏為“智”。荀首的兒子就是智瑩。智瑩是個有骨氣的小夥子,他在荀林父指揮的“邲之戰”裏被害得很苦,成了楚莊王的俘虜,一蹲就是九年。最後被他父親用戰俘換了回來,臨別他對楚共王說:“將來怎麼感謝您?將來有機會在戰場遇到,我就狠狠地往死裏打!”
智瑩回國後,成長為晉悼公時代的晉國執政官,指揮“三駕之戰”勝楚,功成而死。從此智氏成為晉六卿的“常任家族”。智瑩死後,其子智朔早死,孫子智盈襲位做了晉卿,智盈的兒子智躒又接班為卿,並且在晉定公初期當了執政官。智躒做了四年執政官,換給了趙簡子來做。智躒的兒子叫智申,孫子就是智伯。(自重耳建立六卿和其中的首卿為執政官兼三軍元帥的製度以來,晉國的執政官,依次分別是先軫、先且居、趙盾、邰缺、荀林父、士會、郤克、欒書、韓厥、智瑩、中行偃,範宣子、趙武、韓起、魏舒、範鞅、智躒、趙簡子。)
不管是當不當執政官,智氏手裏一直握著份額不小的封邑,以及封邑上征發的家族軍隊,勢焰甚熾。
趙簡子死後,按照一種有意無意的輪換製,智躒(先於趙簡子而死)的孫子“智伯”成為晉國執政官。
智伯本名“智瑤”,瑤是一種美玉,他人也長得漂亮,個子高大,有一副美麗的豐髯,善於射擊和駕馭,力氣強大,技藝畢全,同時巧於文辯,強毅果敢,但他卻有一項致命缺點,就是不仁,有點兒恃才傲物,喜歡虐待別人,像桃花島上的黃老邪,霸王脾氣,剛愎(這是智家世代遺傳的稟性,倔強)。
智伯執政第三年,公元前473年,吳王夫差被越王勾踐困死。次年,智伯就帶兵伐齊——因為齊早在公元前503年就和鄭國等諸侯叛離晉國了,隨後晉不斷出兵,試圖把他們打回來。這次智伯率兵伐齊,紮營之後,他本人帶著一小股偵察兵,驅車觀察敵壘。突然馬受驚了,尥著蹶子亂跑,駕駛員手忙腳亂:“報告!總司令,咱往哪兒跑?”
“給我往敵營跑!不許回頭!”
戰車風馳電掣,直衝齊人的壁壘,衝到城根兒下才算掣住。然後,智伯帶著部隊,在齊人警惕緊張的注視下,輕鬆寫意地返回。
事後,智伯回答記者問:“齊國人認得我的旗幟,我如果掉頭跑,齊人自然會看見,以為是我畏懼,勢必出壘來攻我。所以我偏往前衝,震懾住他們。”這大約就是軍事偽裝中的辯證法,即事物存在運動性和前後依賴性,“己弱,而示之強;己強,而示之弱。”智伯表現出了卓越的軍事才能。
接下來,按老規矩,做戰前的占卜,以及禱告,但是智伯不許。智伯對記者們說:“齊人搶了我們的英丘,我是奉國君之命,吊辭伐罪。我們占了理,當然我們必勝,何必占卜。”
於是雙方會戰,齊師敗績(就是“超級失敗”“失敗的二次方”)。智伯還親自操矛,提了一名齊將顏庚。顏庚本是山澤大盜,後來交錢去魯國當了孔子的徒弟,如今領兵被擒。智伯自己樹立了勇武善戰的形象。
智伯最看不起的就是孬種,典型人物就是“守雌”學派的趙無恤。
八年後,公元前464年,越王勾踐也死去了。這時候智伯執政已是第十一年,他跟趙無恤一起出兵,進攻鄭國,因為鄭國也是早就叛晉了的。鄭國被人打了兩百多年,已經被打到了應對自如的地步,他們善於揣摩進攻者的意圖,而表現出相應的投降、適度抵抗後再投降、強烈抵抗後再投降等多種組合方案(雖然總歸都是投降,但過程很微妙,就像陪領導下棋)。
鑒於智伯勇猛,好勝心強,鄭國人遂采取30%的抵抗度數然後再投降的方略。他們跑出城外,守在南裏(一個小區的名字),嚴陣以待。等晉軍打過來了,鄭國人堅持了一頓飯工夫,覺得度數夠了,就棄了南裏,拎著大戟往回跑,敗撤進城。
智伯滿意了,高興了,揮軍猛上!
攻到城門口,鄭國人不敢出來,甚至城門都沒來得及關上,鄭國人也不敢從城頭往下砸東西,城門口一點兒動靜都沒有——30%的抵抗度定得太低了。
由於抵抗度數太低,過於微弱,智伯反倒猶豫了,擔心鄭國人有詐。城門裏麵藏著什麼秘密武器也未可知。
於是他對旁邊趕到的趙無恤說:“趙司令,你帶著你的部隊,先給我上!”
趙司令才不傻呢,他也看出鄭人的抵抗度數太低了,自己貿然進去,敵人突然把度數調高了,怎麼辦?於是他說:“智總,您是總指揮,您是主將,您先請。我不能搶在您前麵去進城受降,那不禮貌。”
智伯一聽對方不肯當炮灰,大怒:“好你個懦夫,好你個守雌主義者,一點兒勇也沒有,一點兒用也沒有!你爹怎麼挑你這麼個沒用的繼承人。”智伯口齒伶俐,罵人是一絕。
趙無恤反唇相譏:“我是膽怯懦弱,我是徒能忍恥,但這樣才真能保全趙氏。”
“懦夫,雜種!你照照鏡子,你真醜,你又醜又土。你是豬,你是狄人的騾子,驢子和馬的雜種!”
就這樣,進攻的兩夥人在城底下互相指著鼻子罵起來了,把城上的鄭國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這次戰役,智伯搶到了鄭國九座城邑。慶功會上,智伯趁著酒醉向趙無恤挑釁,使勁灌酒勸肉,就像往垃圾筒裏倒垃圾。趙無恤被塞得滿嘴都是,直往外噴,拒絕再張嘴。智伯幹脆把酒杯扔到了趙無恤的臉上。酒杯硬硬的,撞在臉上,血立刻出來了。趙無恤的部下想動武,旁人趕緊把智伯攔住護住,鬧劇才算結束。
趙無恤擦擦鼻子上的酒水,示意左右坐好,說:“我爹之所以讓我當繼承人,很重要一點就是看中我能忍辱負重。”
一般來講,燕趙之人受北方遊牧族影響,多脾氣火爆,一言不合,拔劍相向,稍受羞辱,就刎頸自殺。像趙無恤這樣,就算是相當的“忍者”了。但是在他的心底,依舊恨死了智伯,暗暗發誓要把智伯的腦袋揪下來,當球踢,當酒罐子,或者幹脆當尿壺。
七年後,智伯執政第十七年(公元前458年,晉出公第十七年),智伯突然想起範氏、中行氏來了。這兩氏自從被趙簡子聯合眾卿打敗,出逃齊國,已經二十八年了,估計是客死異地了,他們留在晉國的財產當然早被掠光,但城邑土地還是原封未動,因為國君不讓動。於是智伯帶頭,叫上趙、魏、韓三個哥們兒,把範氏、中行氏的田產全部瓜分了。
這個“私分國有財產”的罪行觸怒了國君晉出公,不自量力的晉出公暗中聯絡齊魯兩國,想調兵來滅自己的智、趙、魏、韓四卿。這個揮刀自宮或者引狼入室的蹩腳主意沒等實施,就被警覺的四卿聯手粉碎。四卿抄起武器,把自己的國君打跑了。(隻有在犯上的時候,四人才是異常齊心協力啊。)
可憐的晉出公客死在楚國。智伯又立了一個晉哀公(唉,這個可憐的名字啊,湊合著對付幾年吧)。
由於是他帶頭分了範氏、中行氏的地,國君又是他一手扶立的,智伯感覺到了自己偉大得一塌糊塗,而趙、魏、韓三個膽小鬼,純粹是寄活在自己羽翼之下,跟著自己沾光。所以,智伯就非常想給這三個吃白飯的家夥以臉色看。
次年,智伯跟魏桓子(跟隨重耳長征過的九袋長老魏仇的七世孫,亦即與趙簡子一起打跑範氏、中行氏的魏曼多的兒子)、韓康子(司馬韓厥的五世孫,即韓參加驅逐範氏、中行氏的韓不信的孫子)一起在藍台喝酒。席上,智伯戲弄了韓康子,又汙辱了韓的家臣“段規”(具體細節不詳,不排除人身汙辱——比如喝尿的可能)。
智伯的叔叔智果比較謹慎,提醒說:“你應該防備他們報複!”
智伯哈哈大笑,豪邁地說:“我不報複他就是好事了,這兩個吃白飯的家夥。”
智果說:“從前,郤氏、欒氏、範氏、中行氏被人滅掉,都是因為他們招惹了別人的怨恨,導致家族敗亡。馬蜂、蚊子雖小,也會咬人啊。”
智伯巴不得跟三家幹一場呢,見個高低,遂不以為然。
兩年後,智伯開始找茬兒,他派人對三家說:“咱們的國君太可憐了,你們也都看見了。(是啊,要不怎麼叫晉哀公呢。)咱們身為國卿,都應該忠君愛國。沒有大家哪有小家,大河不滿小河怎麼滿。所以,每人都拿出些地方來,讚助給國君。”
韓康子最窩囊,排在四卿之末,趕緊跟家臣商量,不拿出來吧,怕智伯找著了借口,正好來打。拿出來吧,白吃虧。家臣說:“吃虧不要緊,隻要主義真。虧了我一個,還有後來人。等他智伯吃慣了便宜,嚐甜頭上癮,就會跟別人也伸手要。別人不買他的賬,到時候打起來,咱就有戲瞧了。”耶,這主意不錯,就當花錢買張戲票吧。
於是韓康子拿出文書,劃出一個封邑(萬戶人口的),蓋上銅璽的章,送給智伯。
智伯接了,算你小子還不傻,然後把黑手又往魏桓子麵前一伸:“快,該你了。”
魏桓子很想拒絕,家臣害怕了,勸說道:“人家韓家給了,咱要是不給,情等著智氏來打,被韓家看戲。咱也給吧。《周書》說‘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嘛。”
於是,魏桓子也蓋了個戳,交出一萬家戶口。
智伯看了看清單,基本滿意了,但就差趙無恤了。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個硬骨頭。
四
趙無恤是個“守雌主義者”,這固然是由於他是姨娘生的,從小自卑。同時,趙家人的性情,從趙衰、趙盾、趙朔、趙武一脈下來,也都比較文質,心慈麵軟,類似大宋朝“偃武修文”的趙姓皇帝。這種家族性格剛好跟智氏的粗魯桀驁相映成趣。
但是,趙無恤外邊雖柔,內裏卻剛,他不準備再俯首帖耳,毅然回絕智伯的使者。他說:“土地是先人的產業,哪能隨意送人?”
使者一走,趙無恤趕緊把家臣張孟談叫來:“智伯移兵來打我的話,怎麼辦?以趙氏的力量,跟他對抗,眾寡懸殊,孤木難支啊。”
張孟談為人足智多謀,他說:“晉陽是董安於修建的,城垣堅固,倉廩充實。您爸爸派家臣尹鐸去治理那裏,寬恤有恩,政教清明,不把老百姓當作蠶繭來抽絲,而是實行人為減稅。所以人們願意效死。”
“對啊,我爹在的時候,也囑咐我,如果出現三長兩短,緊急情況,不管相離多遠,也要跑到晉陽去。那是我爹在邊境上新修的一座堅城。”
晉陽在如今的太原西南郊,左山右河,東有恒山、太行之險,西有汾河、黃河之固。由於它屬於山西中部,遠離晉南的晉人活動區(山西南部),敵人來伐,後續不繼,是個很好的擁兵自重的地方。
於是,趙無恤收拾東西,率軍北趨四百裏,退保晉陽。
郊外的空氣真好啊,趙無恤一邊欣賞著盆地山景,一邊在城頭檢查工事。晉陽城的一個特點就是“固”。城高池深、宮苑壯麗,堅厚的城牆以夯土打造,中間還加固木樁、石礎。晉陽人心也很固,百姓心無二誌,不會嘩變。但是,趙無恤擔心城裏的弓箭、武器不夠用,一旦打起持久戰來,就會彈盡糧絕,光有個城牆有什麼用呢。
張孟談說:“從前董安於主持修建晉陽時,我聽說,他宮院的牆垣都是用荻蒿、苦楚做的,有的高達丈餘,咱把它挖出來,正好用來製造箭杆。他當時造的宮室的柱子,據說是用銅做柱芯,咱也卸下來,可以熔化造兵器。”董安於(董狐的後代,晉陽的締造者和趙家的殉身者)的深遠考慮,繼上次拯救了趙簡子之後(被範氏、中行氏追趕至此),又要護住趙無恤了。
於是,公元前454年,晉四卿的老大——智伯先生,前來率兵攻打晉陽。攻城是件難事,攻城的人,不便於往上射箭,又想攻進城裏去,最節省成本的辦法是搭雲梯上去。但是城上的人會用“撞車”的撞錘,像和尚撞鍾似的,把搭過來的雲梯撞趴下。拋石機不錯,可以摧毀城上的守軍和工事,智伯的時代也有拋石機,但力量幼稚,隻算花拳繡腿而已。智伯咬著牙,驅趕智、魏、韓聯軍,仰攻三個月,晝夜激戰,毫無進展。然後改作圍城消耗戰,就是圍而不打,靠把城裏人餓死的方法,來取得這個城市。這樣可以避免攻城時自己傷亡太大——勾踐圍攻夫差的蘇州,也是這麼做的。
於是,智伯就改圍城,一圍就是兩年多,晉陽城紋絲不動,但是糧食開始不夠了,人們也都失去了信心,大夫們見到趙無恤,也都目光狐疑。
智伯開始研究,最後,想出了水淹晉陽的計謀。智伯不愧是名門貴族,吃肉長大,沒有點兒智商,也不敢傲物啊。他看見晉陽的西邊有懸壅山,晉水從那裏邊流出,繞過城南,注入東邊的汾河,這固然被當初的修城者視為天然防禦,但事物不都是可以兩麵看嘛。
時值雨季,山洪暴發,河水暴漲,智伯和青蛙一起樂了。智伯命令士兵挖築人工河床,修築一圈堤壩圍住晉陽,然後決晉水入堤壩,以灌晉陽。
中國古代北方的第一個人工水庫出現了:晉陽四周高,中間低(所謂太原盆地),大水汪洋一片,積得像一個大湖,中間是孤島一樣的晉陽城,茫茫如一片小舟。水位最高的時候,升到了離城頭隻有三塊版的位置,眼看就灌進去了(版築的版子,三塊版,兩米見高)。
這下好了。智伯約來韓康子、魏桓子,坐上車,在岸邊一起觀看水景。躊躇滿誌的智伯對著滔滔白浪,忘情地說:“從前我不知道水可以滅人之國,今天我才算知道啦。”
韓、魏兩家順口答應,心裏暗暗吃驚。原來,魏家的首邑(今山西夏縣西北)、韓家的首邑(今山西臨汾市西南),旁邊也各自有一條河。智伯的話正好提醒了他們,既能水淹晉陽,也能水淹我們啊。
魏宣子就在車上用胳膊肘頂了一下韓康子,韓康子就拿腳踩了一下魏宣子。倆人互相用手腳說了悄悄話,大約是想動手腳。
智伯的家臣看見韓、魏兩家麵有憂色,認定他們要造反,趕緊提醒智伯:“如今趙氏像甕中的烏龜,插翅難逃。韓、魏兩家看了,卻沒有喜誌,而有憂色。可見跟您同床異夢。”
智伯趕緊拿這話去問韓、魏兩家,韓、魏嚇壞了,趕緊說:“沒有哇,我很高興啊,我發誓,我真的很高興哇。”
智伯心想:“晉陽城旦夕可下,城一下,滅了趙氏,就可以三分趙地,他們倆各得三分之一。這是眼前立刻就可以拿的利益,他們倆不至於這麼傻,要現在倒戈伐我的。”
這時候,晉陽城內都已經進水了,城中水深兩丈四尺,人家的灶膛裏遊出了青蛙和烏龜。老百姓隻好爬上房去“巢居”,在房頂支起棚子。灶台也被搬上了房,“懸釜而炊”——把爐灶架在房頂,懸起來,燒火做飯,非常苦惱。不過這種苦惱並沒持續太久,因為已經不需要做飯了,因為米沒有了。於是,老辦法又出來了——晉陽城中“人馬相食,易子而食”,當兵的吃馬,老百姓則吃兒子,燉著吃。
危急之中,趙無恤找來張孟談:“軍人都餓得骨瘦如柴了,水勢再漲起來,全城就保不住了。我看,不行咱就投降吧。”
張孟談看著主子臉上那塊青疤(智伯砸的)與屋子四壁的青苔相映成趣,說:“您瞧我的。”
當天晚上,月黑風高,張孟談偷著從城頭跳下,抱著塊門板,在水裏劃著,先後潛入韓、魏兩家軍營遊說。
“我聽說,唇亡齒寒。如今智伯滅了我們趙氏,接下來,就輪到你們倆了。”張孟談伶牙俐齒,一番鼓動,魏宣子和韓康子本來就想動手腳,當即同意,決定倒戈。
三個人約時動手,一起打智伯。
第二天夜裏,過了三更,智伯正在營裏睡覺,夢見外邊下雨,從臥榻上爬起來一看,不是下雨,是嘩嘩地發大水——衣裳被子全濕了,鍋罐漂起來了。趕緊蹚水出去,定睛一看,兵營裏水更深,正在猛漲。“堤壩決口了,快去搶修啊!”可他哪裏知道,韓、魏兩家已經反水,殺死守堤軍吏,掘開堤壩,使原本淹城的晉水倒灌進了智氏軍營,奔湧如同海潮,哪裏堵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