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勾踐吞吳(公元前496年—前473年)(3 / 3)

也就是說,雖然是吳王主動提出講和,但並不是平等的,給魯國定的條件很苛刻,魯國近似於投降,所以,這個盟誓對魯國來講,近乎城下之盟。

但是季康子不同意。於是吳、魯兩國,雙雙盟誓,吳王夫差退回。隨後魯國把邾君還給了邾國人。

此時,齊國齊景公已死,兒子齊悼公內政也不穩,齊國對一度籠絡到的鄭、衛、魯已經失去實質性控製。但是齊國畢竟是東方大國,吳與魯結盟以後,就在吳國的要求下,兩國把共同的矛頭指向了齊國。

但是,吳軍要想向北攻擊,蘇州到臨淄,懸軍一千五百裏,軍需物資,不能完全依賴占領地區供應,而需要國內源源接濟,必須保障運糧道的便利。於是下一年,公元前486年,吳國在邗地築城(揚州的初建),從這裏向北鑿通運河,使長江與淮水貫通,成為一條一百五十公裏長的運糧、運兵的人工運河(是後來隋煬帝開鑿大運河江蘇段的基礎,至今流淌兩千五百年,滋養了華夏民族)。到了年底運河開鑿完畢,吳國派人通知魯國,明年聯兵攻齊。

到了公元前485年春天,吳國與魯、邾、郯會合進攻齊國,攻入齊國南境的鄎縣。

這時的臨淄城內,自從齊景公死後,已經死掉一個小傀儡(孺子)了,現在是第二個小傀儡(齊悼公)在位。結果,吳軍剛來,鮑氏家族的人出於私怨,又把齊悼公殺了。隨即眾卿立了齊景公另一個兒子齊簡公接班。

駐紮在鄔縣的吳國聯軍聽到訃告,當即改穿白衣服(當時的軍裝是黑衣服),哭了三天(流得全是鱷魚的眼淚),表示對死去國君的禮儀。

哭完接著,吳國水軍覺得劃船到臨淄不容易,於是改從海上對齊國進攻,結果被齊軍戰敗。這是中國曆史上第一次有海戰記錄。

水軍不利,吳魯等四國聯軍,也就收兵回國了。

這時候,距離會稽山戰敗勾踐,已經十年了。越國“十年生聚”,從戰爭廢墟上生出的小孩,已經到十歲了,還不夠扛槍的年齡。而夫差在這十年中,四次出兵北上,可謂並沒有玩物喪誌。

隨即到了下一年,公元前484年春天。齊國這邊,新立的齊簡公(去年齊悼公被殺,他接班)想報複去年魯國追隨吳國伐我之恨,即而派上卿國書、高無丕,率軍南下大舉伐魯。

魯國的季康子等人,連忙召集各家卿大夫,湊了些人馬,很多孔子的徒弟在各家當家臣的,也都奮勇上了戰場,一場鏖戰,竟然把齊軍打敗。

隨即到了夏天,因為魯國是吳國的盟友,甚至算是吳國的小弟,看見小弟被齊國打了,吳王夫差當即決議,大發傾國之兵,與魯國一起討伐齊國。

公元前484年夏天,吳國舉傾國之師準備彙合魯軍,北伐齊國。越王勾踐聽說了,樂得不行,非常希望吳國出去消耗國力,於是親自跑來蘇州,向吳王夫差以下所有烈士將官進行饋贈,大做襄助吳軍的擁軍擁屬工作,以堅定夫差北進的決心。

吳國上下大喜,唯獨伍子胥心中憂懼,見時勢緊迫,再次進諫。

對於北上與齊國爭鋒,老頭子伍子胥一直持反對意見。伍子胥對吳王夫差說:“吳越勢不兩立。越國是吳的心腹之患,齊國隻是疥癬之疾,您搞反了它們的輕重啊。齊國人有可能到江淮之間與我們爭利嗎?不可能。隻能是越國,和我們同被三河包圍,兩者不能獨存。我們奪取了越國土地,立刻就可以乘他們的船,吃他們的大米。而北方人乘車服馬,我們乘舟船,我們得到遙遠的齊國土地,就像得到一塊石田,長不出苗來的。”

夫差不從。

不從的原因我們不知道,但是可以分析。對於吳王夫差來講,其實可以並不去占有齊國的土地——那確實太遠,中間還隔著魯國。但是,如果能打敗了諸侯中最強的齊國,就可以大大提高吳國的國際地位,並且令諸侯失去倚仗,吳國可以轉而與齊結盟,隨後去近攻相對靠近吳國的魯、陳、宋的土地,這些很多都在江淮之間,不是石田。而吳國吞占魯、陳、宋土地時,因為齊國已經被打敗了,隻好接受吳國的結好請求,而不去也無力去幹預吳國的就近擴張,簡單說,不能去救魯、宋、陳。不先打敗齊國,吳國是不能從容在自己周邊向北擴地的。這就像從前晉國不打敗楚國,晉也就不能在河南北部、中西部擴張一樣。晉固然不能取得楚國的“石田”,但晉還是必須先打敗楚,才能令行諸侯,同時為自己謀利。伍子胥這裏倒應該勸諫的是,以吳國之力,有沒有戰敗齊國,並且不至於令本國損耗太大的可能。如果是兩敗俱傷,那也就無法隨後獲取紅利了。

伍子胥還要囉嗦,夫差說道:“伍大夫不要再說了,寡人打敗齊國就收兵回來。”

老伍子胥脖子上青筋砰砰直跳,齜牙咧嘴,好半天,方才閉住。隻好施了個禮,轉身出宮。走在殿下庭院裏,伍子胥用手牽起衣服,摸索而行。

旁人詫異非常:“伍大夫這是被氣瘋了吧,糊塗了吧。天也沒下雨啊,院子裏也沒泥水啊,您高高牽起衣服幹嗎?”

伍子胥說:“我隻怕幾年之後,這裏全是草棘廢墟,晨露沾衣。”

聞者無不悲傷。

(當初,夫差跟諸公子爭奪繼承權,他老爸闔廬並不看好夫差,說夫差性格仁善,是個無用的敗類。伍子胥冒死相爭,說服闔廬,終於使夫差封為太子。夫差感恩不盡,要把吳國的江山分一半給伍子胥,為子胥所謝絕。誰料時至今日,大恩人“墮落”為老討厭了。)

到了夏天,夫差率大兵北伐,兵甲糧草乘船北去,出長江,順運河(叫作邗溝)一直達到淮水,逆淮水支流進入山東,北進魯境,會合魯軍,經過魯國都城曲阜,沿汶水南岸東進,進入齊境,攻克泰安,進展到萊蕪。這時,齊軍主力也前來迎戰,與吳魯軍相遇於艾陵(今萊蕪東側)。“艾陵之戰”即刻爆發,時間是吳王夫差第十二年,齊簡公二年,魯哀公十一年,越王勾踐十三年(公元前484年)。

吳齊兩軍作戰序列:

(兵力規模夠大,淮海戰役,一天裏邊,也沒有投入這麼多同一戰場作戰士兵。同時可以看得出來,齊國一方都是“國、高”兩姓卿族做統帥,新勢力田乞正躲在幕後,捂著嘴樂,等著給“國、高”收屍呢。)

齊國本來可以避免這次戰役的,如果年初春天不進攻魯國從而挑釁了吳國的話。但是齊簡公下麵的相國田乞非要打魯國。田氏也就是陳氏(陳與田通假),陳氏是從陳國來的外來戶,齊桓公時代來到齊國,隨後不斷發展,幾十年前即開始大鬥出,小鬥進,一直收買人心,勢力越來越大。齊景公一死,陳氏(即田氏)掌門人田乞就殺了孺子,改立齊悼公。去年,吳軍第一次來攻齊時,鮑氏殺死了齊悼公,諸卿又共同立了齊簡公。齊簡公並非田乞所獨立,所以改叫相國田乞做左相國,另以自己的心腹為右相。田乞此時想獨掌朝綱,但是國內的四大家族“國、高、鮑、晏”實力依舊不弱,都製約著他。甚至國、高兩家都是久遠的老卿族,威勢還在田氏之上。於是田乞在今年初主張南下討伐魯國(報複魯國去年隨吳伐齊),這樣打了魯國之後,等於挑釁了吳國,吳國必然隨即就大發兵與魯一起攻齊。那麼吳、齊就是一場大戰,田乞的目的就是借助鋒銳的吳軍,與齊軍大戰一場,從而令齊國的國、高等家族在戰場上消耗殆盡,掌門人也喋血沙場,就剩自己一人獨霸齊國政壇。

這就是這場戰役發生的部分緣由,全是田乞從私家政治權力出發,攻擊魯國,挑釁吳國,借吳國的外兵,除掉自己在國內的政治對手。

但是,叫國、高等卿族當炮灰,自己不出力,也太不合情理了。田乞找來自己的弟弟田書,說:“這次打仗,你必須死戰。你死了,我必得誌於齊國。”

田書也明白什麼意思,出去之後,就對家族部隊的人說:“這次出戰,我就聽鼓聲了,任何鉦聲我都不聽。”意思是隻進不退。

此時時間正是初夏,浪漫飛花的季節。開戰之前,齊國的各軍將官、卿和大夫,都有不祥的預感,大夫公孫夏命自己的徒屬唱起挽歌,陳子行則讓部卒準備好嘴中含的玉(死人下殮時候含玉),下軍將宗樓(卿)和大夫閭丘明,互相以死相勉勵。東郭書則把一把好琴送給友人弦多,說:“我不複能再見你了。”唯獨齊將公孫揮高昂地叫囂,命令士兵各自準備八尺長的繩子,用於拴吳國人的腦袋。(從前打仗,是把殺死的敵人左耳割下來,回去領賞當憑據,但是也許耳朵很容易造假,如今則開始流行按人頭領賞了,把殺死的敵人腦袋割下來,用他的頭發編成一串拎著,但是吳國人是斷發,頭發短,公孫揮就叫準備繩子拴腦袋用呢。不知怎麼拴,估計做成網兜狀,像拎西瓜那樣吧。)

不管是唱挽歌還是拴腦袋,齊國將領都抱著死戰的決心,勝負是其次,絕不活著回來是重點。

想不了那麼多了,齊、吳雙方開始在艾陵戰場列陣。

吳王夫差揮令,將三軍分成四部,以上、中、下、右四軍,橫向排好陣形。吳軍在戰場南部,下、中、上、右軍,自左向右排列。對麵齊軍則是上、中、下三軍,在戰場北部,下、中、上自西向東排列。

雙方列陣完畢,夫差擊鼓,命令自己左側的下軍和最右側的右軍,同時出擊。右軍將展如當即回軍前攻,直撲向對麵的齊上軍將高無丕的上軍。吳右軍的力量應該弱於齊上軍,但是齊上軍將高無丕(高氏掌門人)戰前沒有唱挽歌或者含玉什麼的,說明他或者是怕死,或者是曉得此戰在於葬送我們這些老牌家族,所以要保存實力。於是,一場交戰的結果,高無丕上軍被殺得大敗,高無丕本人落荒而逃。

同時,夫差左側的下軍將王子姑曹也已擊鼓前攻,與對麵齊下軍將宗樓接戰。雙方殺在一起。齊軍身高馬大車重,吳軍士卒身材短小,遠道水路而來,戰車也少,但是他們善於利用自己的短小特色,披堅甲,持堅盾,操短劍,冒死而前,靈活犀利,輕銳機敏,以長劍作為主要兵器,和中原異趣,輕便而便於近身肉搏。雙方展開了猛獁與劍齒虎的較量,一時難分勝負。

這時候,齊統帥國書就勝自己的中軍了,於是擊鼓命令中軍也向前進攻(太早了,大敗筆)。吳王夫差這時候還有中軍和下軍一直未動,當即決定保留中軍主力,而是以右側的上軍將胥門巢率上軍,迎戰齊中軍。胥門巢的上軍,畢竟扛不住齊中軍精銳,於是漸漸不支,開始敗退。

夫差見狀,並不急於去救,而是待齊中軍將吳上軍殺得節節敗退,齊中軍已經進到了吳中軍的右側,這才命自己中軍王卒主力全員撒出,突然攻擊齊中軍的右側(也夠狡猾,從側翼攻擊也正是絕招,正點)。

齊中軍雖然已戰敗吳上軍胥門巢,但自己已經相對疲敝,陣形也有所混亂,這時候,突然遭受從右側冒出來的,吳中軍王卒生力軍的猛烈攻擊,當即驚慌失措,疲於招架,在生龍活虎的吳中軍直擊,和胥門巢的一定程度的反擊下,兵卒狼藉倒地,節節敗退,終於大敗。

那邊齊下軍將宗樓和吳下軍將王子姑曹之間本來不分勝負,這時候受中軍和上軍都已戰敗的影響,也支持不住,遂成敗勢。

齊國十萬大軍,被殲滅甚眾,吳軍一戰繳獲的齊國戰車,有八百乘,以一乘兵車為一百士卒來算,至少八萬齊軍被摧毀。齊軍可謂主力盡喪。

齊國將領公孫揮戰死沙場(就是要拿繩捆吳國人頭的),中軍元帥國書及大將閭丘明、公孫夏、東郭書、陳書等被俘,齊下軍將宗樓(先是與吳下軍王子姑曹不分勝負的)下落不明,僅有上軍將高無丕突圍逃脫。

艾陵戰役,吳軍大勝。齊三軍主將隻有一人脫逃,其餘軍將全部被殲俘,齊三軍指揮將官序列的名單,幾乎可以全部直接抄到烈士墓碑或者監獄名單上去。十萬齊軍,大部死傷(齊人也夠猛的,寧死不降)。艾陵一戰,成為春秋後期大戰中最慘烈的一頁,至今讀來令人哀婉無比。

齊國“國、高”兩氏本是周天子委派的,此役過後,兩氏將臣部屬,為之一空。田乞成了最大的贏家,從此獨攬齊國政權,最終他的後代篡齊。

田乞見目的已達到,遂與吳軍議和。吳軍回國。乘戰勝之威,夫差次年發出使者,喊衛、宋兩國來吳國與自己會盟。衛、宋二君不敢有二話,跑去蘇州會盟,表示對吳歸服。至此,原本齊景公一時從晉國那裏搶來和籠絡住的鄭、衛、魯、宋四國,都是重要國家,除了中原核心的鄭國,都改歸服了吳國。吳國已經控製了中原東部和北部,以及東南部的陳、蔡。

這次艾陵之戰,吳國的勝利在於創新。夫差最難能可貴的是,將軍隊分成上、中、下、右四軍,多出了傳統的三軍一個軍。這意味著,夫差在當時已具有了先進的預備隊思想,是一種創新。

戰鬥開始時,吳右軍、下軍,都已經和對麵齊上軍和下軍交戰,其中吳右軍獲勝,這個我們先不管它,此時齊還剩下中軍未動,吳剩下中軍和上軍,當國書隨即以齊中軍進攻時,吳沒有以中軍迎戰,而是以相對弱的上軍迎戰,而把中軍作為了戰略預備隊。

所謂預備隊,須知,在冷兵器時代,打仗全靠胳膊粗力氣大,但是力氣再大,連掄一個小時的兵器也就乏累了,陣列也相對不齊了,這時候,如果對方又冒出一隻新部隊投入戰鬥,必然能把它打得抱頭鼠竄。這隻新部隊,就是預備隊,也稱生力軍。但是,預備隊留得太多了,會削弱前期交戰的能力,太少了,不足以扭轉戰局或者趁機捕利,一般比例是三分之一(現代戰爭)。

當國書的中軍與吳上軍交戰時,齊國的三軍都已經用上了,而吳國的四軍還剩一個中軍,吳王夫差手上控製著這個強大的機動預備隊,當齊中軍奮戰擊敗吳上軍,趁著齊軍疲敝,吳中軍預備隊發起進攻,並且是側翼進攻,而齊已經沒有預備隊了(原本也沒設計有),故而齊中軍大敗。

可以看出,夫差將三軍多分設出一個軍,在兵力部署上形成了接戰和預備隊兩個梯次,以上、下、右軍接戰,而以自己督領的中軍作為預備隊,並且在戰場最後一刻投入使用,這完全突破了前人三軍正麵作戰而沒有預備隊的陳規,把機動主力(預備隊)運用臻於化境,顯示了夫差高超的指揮才能。使得敵我兵力相差不大的情況下,能全殲十萬之眾的齊軍,使敵將幾乎無一漏網,這不是常人和前人所能做到的。

吳軍在艾陵大敗齊軍後,可以乘勝直趨臨淄,但是夫差果斷議和退兵,這屬於能度德量力,不至於使自己陷入齊國這個大泥潭,比他老爸闔廬非要占領楚國要理智。如果不繼續去攻臨淄,那麼,夫差憑著此次艾陵大勝的勝利之威,可以號令諸侯,使諸侯臣服,以致自己成霸主,並且令諸侯割地獻幣。而如果繼續攻齊,一旦頓挫在某城之下,則艾陵乘勝之威也就消失為零,諸侯不再懼吳,霸主也成鏡中之花。夫差沒有再深攻齊國,可謂具有冷靜的戰略頭腦,勝過了其父親闔廬。同時這種撤退,避免了自己軍力消耗太大。並且吳王把繳獲的八百乘戰車和一部分高級俘虜(甲首三千名,有高級甲胄的)都贈給了盟軍魯國,從而加強吳、魯聯盟。

總之,夫差在戰略、戰術上確實都有其卓越之處,沒有這樣的雄才,當初也不敢擒縱勾踐,說先放了,他要造反,隨時再滅之。直到這一階段回顧,當初饒過越國,還不能判定是否為失算。重要是要看今後的工作做得如何。

伍子胥之死,就在“艾陵之戰”結束後同年。

戰前,夫差派伍子胥出使齊國。這種出使,當然帶有刺探齊國內政、軍情的目的。

但是伍子胥堅信,吳王釋放勾踐,縱虎歸山,是豢養了自己的掘墓人。吳國必定亡在越國手裏。吳國北上一心火熱去打東方大齊,是毫無意義。於是他把自己的兒子,隨同出使,也帶到了齊國,並且留在了齊國大夫鮑牧的家裏,算是戰前轉移固定資產,托付給鮑牧照顧。

這件事情,成為伍子胥致死的直接原因。伯嚭趁機陷害伍子胥裏通外國,說:“伍子胥為人剛暴,少恩,猜忌,陰賊,滿腹牢騷,恐怕要釀成大禍。大王您這次伐齊,他深以為不可,但是您打得很順利,他恥於自己的預言落空,就心生怨望。您伐齊前,他阻攔用事,給您搗亂,就是想把您弄輸了而顯得他的主張勝出,他才快意。最終您決定出征,他托病不行,想留在國內搗亂。而且啊,他把兒子托付到仇敵齊國。此人不得誌於國內,就想倚托於諸侯,自以為是先世老臣,就心懷怨望,希望大王您早做處理。”

伯嚭的話,頗能自圓其說,夫差遂賜劍給伍子胥,伍子胥自殺。可以說夫差不是沒給伍子胥機會,伍子胥與他的意見分歧,為時已經十年,他都容忍了伍子胥。這裏,伯嚭的讒言固然起到混淆黑白、推波助瀾的作用,直接導致伍子胥之死,但據史料記錄夫差在回答伯瓠時說:“你就是不說,我亦疑之。”也就是說,夫差對伍子胥已經有了懷疑乃至嫌恨。倆人在國策上差距越來越大,最後行動上伍子胥甚至有分道揚鑣之勢,這次戰鬥“托病不行”,乃至把兒子送到齊國,這就使得夫差對他的“忠信”產生了懷疑。並且,可能夫差也不希望高層出現嚴重的分裂,如果這種分裂隻是提意見,倒也沒什麼,如果在行動上已經影響了吳國軍民的認識,那似乎就非得采取措施了。

倆人分歧的起點,主要在滅越這個問題上。伍子胥雖然一再強調滅越的重要意義,但說服力不強,也就是說,姑息越國,把它當作附庸對待而不加以除滅,未必就將招致什麼災禍。綜觀春秋曆史,附庸是一種最常見的國際關係,沒有什麼錯。楚國一直把陳、蔡作為附庸,時而滅掉它,時而又使其複國,都沒有造成什麼好與不好。倒是楚靈王滅掉陳蔡,反倒身受其咎,在陳蔡“獨立戰爭”中被逼殺。

其實,吳國的問題在於,不論南服越人,還是北上伐齊,戰爭之餘,一定要注意節製戰爭的頻度和規模,注意安撫人民和發展經濟,否則國力耗損,元氣大傷,最終將無力支持戰爭,甚至無力保家衛國。如果吳國有強大的經濟實力,即便先饒了勾踐,勾踐若再叛,伐滅之可也;沒有經濟實力,即使先開始殺了勾踐,滅掉越國,也難免吳國在未來過分窮兵黷武、損耗民生、削弱經濟的情況下,越國趁機發起複國運動,乃至反攻“吞吳”。

伍子胥更應該提醒夫差的是:節製戰爭,避免以好戰而亡國;同時節製私欲,愛惜民力,發展經濟。而這兩者又是相關的,過度用兵自然影響民生。楚靈王挾楚國如此龐大之國家,過度對外用兵,都導致了君亡野死,國內叛亂。何況吳國這樣後起的小國呢?後人總結吳國之最終失敗,都是責備其不該對北方過度連連用兵,而沒有指責其滅越不滅越的。譬如戰國人吳起,就把吳國的最終失敗歸結為“屢戰屢勝”。吳國對外擴張戰爭推得太快,國力虛耗於戰爭中,攤子鋪得太大,經營能力跟不上業務增長速度,終於消化不良,倒閉破產。吳國打了一個勝仗,胃口就變得更大,更去打仗,更加消耗,終於把自己消耗得夠嗆,支撐不下去了(猶如日本在“二戰”中的表現)。這和“紂之百克而卒無後”是一個意思。吳起並沒有把吳亡的原因歸結為對越政策不當。

歸根結底,發展國力和經濟,與對外擴張,應該相輔相成地組織進行,不擴張,則無以獲得更大的地盤和人口,一味擴張,又妨礙民生經濟。不打仗和一味打仗,都是不可取的。總之,量力而行,節製戰爭,這是伍子胥應該勸諫,但是卻未見他專門強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