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人拿出麵具戴上(做法事要戴上麵具,好像外科醫生要戴口罩一樣),又從兜裏掏出打火機,朝著商湯伸去,商湯委屈地閉上了老眼,當柴禾劈劈啪啪愉快地燃燒起來的時候,這個感人場麵終於振動了鬼神,晴天一個霹靂,嘩嘩啦啦下起普天同慶的大雨喜雨來。
商湯在位十三年後,駕崩了,死後不知葬在哪裏。如果你要去緬懷商湯革命的偉業,建議去河南偃師商城旅遊。這片沉睡地下的遺跡似乎仍然可以找到湯先生遊動的身影,他嘴裏含過的石球,也許還丟棄在某個土坑角落。偃師這片廢墟,清晰地鑒定著早商的曆史,使它成為中國曆史上第一個有據可查的朝代,雖然時間上,比起胡夫的大金字塔,晚了一千年。
從前,商湯曾經跟有莘氏結親,現在又跟夏人遠祖攀親,看來他是個喜歡攀親戚的人。這種傳統被後代商王所繼承,表現為他們特別愛娶媳婦。後來的君王也愛娶媳婦,但正媳婦隻有一個,其他都是三宮六院的嬪妃,商王們則不同,所有的媳婦都是正媳婦。後來的商王武丁有六十多個媳婦,這給他帶來的好處是攀了很多親戚,和六十多個部族或諸侯成了姻親,從而加強自己的實力。受更早母係氏族風格的影響,當時很多部族的領導者都是婦女,娶媳婦等於直接娶來了對方領袖——譬如武丁的媳婦之一的婦好直接統領一萬三千多人的部隊,人數比商王的軍卒還多,這顯然是個部族女君長了。而商湯臣子女鳩、女房,後來還有女艾,應該也都是女的。重視婦女,實在是商朝的傳統,這直接影響和導致了未來商紂王重視一位重要的婦女同誌——妲己。所以紂王和妲己,實在不能單以寵愛女色來定義,而是有曆史和政治傳統的因素在。
六
“上帝”這個詞在中國早就有了,商湯時代我們開始屢次提到它。商朝的甲骨文裏經常有“上帝”,是級別最高的神,人們的祭祀對象,代表著虛無世界的最大力量。《尚書》《詩經》《史記》這樣的書中,“上帝”一詞更是屢見不鮮。這是一個完全國產的詞。後來明朝傳教士湯若望先生,為了讓基督教在“頑固”的中國人之間流行,就從古書裏翻出“上帝”這個易於接受的中國詞,來譯他那個God。現在人們一說上帝,好像他的模樣是個高鼻梁大胡子卷曲頭發的老外,其實,在商朝人的心目中,自有一個中國化的上帝在。
假如我們替商湯想象一下,我們商朝人心目中的上帝是什麼樣的呢?答案是,他梳著清朝人那樣的大辮子。從商代墓葬中大量發現的形象資料看,商朝男子多是梳辮子,而且式樣較多,有從頭頂正中編起一條辮子,然後垂至腦後的;有左右兩側梳辮,辮梢卷曲,下垂至肩的,也有將頭發編成辮子,盤梳於頂的(像阿Q那樣——也是清朝的)。但是和清朝人不同的是,腦門不剃成半瓢。也有的商朝人把頭發象彈簧似的盤成大髻,髻中間插笈做紮束。甲骨文的“夫”字(),最上邊一橫就表示男子發髻插笈——簪子,而“妻”字()表示女孩兒結婚以後也開始結髻,並且上麵插了好多簪子——橫杠,以示愛美之心。商朝婦女畫像最多有插幾十隻簪子的,使她的腦袋象一個鳥窩。有的商朝人甚至還有前後倆髻。商代婦女的發式,與男子大同小異,大姑娘梳辮子,小孩子梳兩個小丫角,結婚後結髻。發型多種多樣,說明當時的中央集權程度尚不高。
這個梳著商朝大辮子的上帝(有時候也把辮子盤在頭上像阿Q那樣)具有至高無上的威嚴,他和人間的帝王一樣,也有一套政府班子,就是日、月、星、風、雨、雲、雷、旱等氣象諸神。他們聽從上帝的號令並各司其職,向下界播風布雨。上帝和自己的這套政府班子住在天上,但是在地麵上,也設有他們駐地球的辦事處——祭廟。為了養活自己的政府班子和支撐在天上的開支,上帝就經常跑到祭廟裏去和人做生意。“令雨”“令風”“令雷”,就是他推銷的主打產品,即命令刮風下雨。人們交上祭品給他吃,他就給這些產品。如果他吃得不順心,就會降下旱災,這是他的拿手戲,或者下雨不止,形成澇災,直到商王唱歌奏樂、跳舞,獻上美玉給他,端上黍稷豬肉美酒給他,他才息風止雨。這種討好上帝和入神交易的過程就是祭祀。
在以前沒有君王的時候,天神是泛神,風伯、雨師、西王母之類的。有了君王,也才有了頂級之神,譬如上帝。淩駕眾神之上的上帝的出現,標誌著人間專製國家的成形。隨著人間產生了商王——一個相對統一的專製王國之王,上帝也開始在天堂上班,這是古今中外的通例。
商朝的人們並且比照天上的這位統治者“上帝”,把人間的統治者稱為“王”。隨著人間造神運動的蓬勃發展,商湯的繼任者們把商湯這些早期商王捧上了天,稱之為“下帝”,下帝與上帝平起平坐,最後幹脆合為一體。商王的早期先祖們,就是帝。
商湯的時候,商王還不能與上帝平起平坐。商湯表演“焚身求雨”,貞人拿著打火機,差點燒了他。貞人扮演了教皇的身份。貞人壟斷著人間與上帝溝通的職掌,所以貞人對政事頗有發言權,這有點政教分離的意思。不過,到了商代後期,王權專製蓋過了政教二元化,甚至經常燒了神職人員以求雨。神職人員從此大跌麵子,甚至到了春秋時代,魯國的僖公還要焚燒一個巫師和一個殘廢人來祈求下雨呢。到了最後的皇權專製時代,宗教完全被皇權收編了。
商湯死後,他的兩個兒子“外丙”和“仲壬”相繼走上領導崗位,分別工作了兩年和四年,反映了當時人們短命的事實。夏商人平均壽命是三十二歲左右。
接著,商湯的長孫“太甲”,在伊尹的安排下接班了。但是太甲很快就開始胡作非為起來。史料上說他不遵商湯之法,其實也可能是嚐試著進行了年輕人的改革。但他的行為招來伊尹的討厭。伊尹以太甲“暴虐、亂德”為理由,將他放逐到桐宮去悔過自責。然後伊尹獨自處理國家的政事,並且接受諸侯的朝見,所作所為和商王沒有什麼兩樣。
伊尹做了七年國家負責人,按照一部史料《竹書紀年》上的說法,他最後被太甲發動宮廷政變殺死。太甲在桐官被關了七年多的禁閉,終於被關膩了,機智勇敢地從桐官逃回王宮,殺了伊尹,恢複了王位。[注釋9]
伊尹的一生十分複雜,評論起來也很困難。他做了七年代理天子,用意或許都是好的,但以臣子的身份擅自放逐國君,這算不算篡位呢?這是困惑後代學者的一個大費思量的問題。其實,商朝初期,還沒有發明後代的忠君思想,一個君主倘若不賢,臣子是可以驅逐他的。所以,伊尹的“大逆不道”之舉在當時沒有激起輿論界的震驚和譴責,伊尹的後代繼續在朝為官而沒有遭受清算,伊尹的亡靈也一並得到後代商王的隆重祭祀。
然而後代的學者習慣了把皇權視為至高無上、不可更移、九五之尊,看見伊尹驅逐太甲而自代,不由得暗自哆嗦,總不得勁。一方麵,學者們承認伊尹是有著傑出貢獻的正人君子,一方麵他的行為又與篡國者無法區分。於是,後代學者花了很多工夫替伊尹遮掩避諱這一點。於是,在不可靠的《尚書·小序》等書中,故事被改編成了這樣:太甲被關在桐官,深為悔恨,終於改邪歸正,有了良好的表現,於是伊尹又把他迎回都城複位。伊尹又歸還了王位,好像根本沒搶過一樣,似乎伊尹的曆史“汙點”自行抹去了。
在偽造的“古文尚書”中,伊尹還稱讚太甲悔過自新。太甲的回答也充滿文采和成語的雛形:“過去我曾經違背您的教導,將來希望您繼續指導我走正路。上天製造的災禍,還可以躲避;我自己製造的災禍,就沒有辦法逃脫了(天作孽,可違也;自作孽,不可以逭)。”伊尹很滿意,就向太甲提出退休的請求,又寫了篇文章,告誡商王要終生注意保持純潔專一的品德,不要違背先王之命自甘墮落,治理天下要像張開弓瞄準目標以後再射箭一樣,要審時度勢,然後再發號施令。總之,囉嗦了好一通,伊尹才死去了。伊尹去世後連續下了三天大霧——似乎這樣寫,可以表示上帝也是給伊尹撐腰的。商王看見大霧,懼怕違逆上帝意誌會導致天災,於是用王者的禮儀埋葬了伊尹。
其實這是替地下的古人瞎操心。伊尹在當時本沒有什麼思想負擔,也不需後人編造“還政”的故事為他開脫。“還政”這樣的事,古今中外的現實中還從沒聽說過。既然搶了,就不好還,還了自己就沒命了。而且太甲待在桐官裏關著,一天兩頓飯以外就傻坐著,又何從去判斷他悔過自新與否並還政給他。遠古時代的人們還不甚受王位神聖不可侵犯的觀念束縛,就像商湯當初對夏桀的革命,伊尹取代一個不稱職的商王(太甲)在當時理所當然、不假思索,也不會受輿論和良心譴責。當然,在忠君思想大泛濫的後代皇權社會裏,自詡忠貞的老實臣子們,無端地替伊尹背上一大塊心理負擔。當慣了奴才的人,也替從前的人缺乏奴性而憂心忡忡。當慣奴隸的人,看到別人身上奴性不強,就渾身不舒服。
七
商王族似乎把手足之情看的頗重。太甲死後,他的兩個兒子——沃丁、太庚哥倆相繼即位,體現了兄終弟及的原則。沃丁、太庚這倆名號,奇奇怪怪的,好像中藥的名字,其實這是天幹地支組合出來的日期。商人把一年分成12個月,閏年有13個月甚至更多,月有大月和小月,大月30日,小月29日。但當時沒有阿拉伯數字,日的記數就以幹支循環來標識。這一紀日法,被後代沿用了三千多年直到近代。
一位商王死的那一天的幹支日,就演化成沃丁、太庚什麼的,準確說這叫“廟號”——意思是這位商王的“骨灰盒”進入宗廟時候的編號。人們依照這些骨灰盒編號,排定給他們的祭祀時間。隨著死掉的商王越來越多,每隔十天就要祭祀一個商王,到了商朝末期,完全祭祀一遍祖宗,需要一年時間(末代商王大約可以體會到“曆史的沉重感”吧)。
“骨灰盒”編號為太庚的這位爺進入祖廟以後,他的兒子“高”“仙”“密”(人名)哥仨相繼做了商王,死後骨灰盒編號分別為小甲、雍己、太戊。他們都沒有什麼值得一談的作為,除了這時候商朝開始衰敗以外,諸侯常常不來朝見。在太戊執政的第七年,宮殿的門前,長出了一棵桑樹和楮樹,倆樹在早晨的時候還是小苗,到了黃昏已經合掌粗了。而且兩樹互相摟著抱著,合生在一起,姿勢也不怎麼雅。太戊非常恐懼:“是何方妖孽,跑到宮前來嚇唬我?”
伊尹的兒子“伊陟”這時候做首席政務官,說:“臣聽說,妖孽不能戰勝道德,現在有妖孽出現,說明您的政策可能出現錯誤了吧。”太戊於是努力地改進工作,這兩棵樹很快就枯死了。商朝從此複興,諸侯又都來朝拜。為了報答上帝的福佑,太戊命令一名叫“巫鹹”的神職人員去幾處名山大川舉行了隆重的祭祀儀式。
巫鹹在祭祀的時候,排練出了“玄鳥墮卵,簡狄取而吞之,生下商人先祖子契”為題材的舞蹈《桑林》,給上帝觀看娛情,一邊還有鐃、磬、鼓打擊樂器的伴奏。巫鹹還有個兒子叫巫賢,也接班當了神職人員(但巫啟賢是不是神職人員,就不知道了)。
被桑樹精和楮樹精嚇壞了的太戊死後,兒子仲丁即位。從仲丁到盤庚的十位商王,印證了“兄終弟及”製的悲哀。商湯時代製定的“兄終弟及”的繼承製度,本身就潛伏著動亂的因素。因為即位之弟往往不肯把王位再交還哥哥之子,也就是說,他要傳給自己的兒子。於是出現哥哥的兒子與弟弟的兒子,爭奪王位的局麵。這種落後的繼承製度,我們在後來春秋時代的楚國、吳國還會再次看見,並且在骨肉相殘的過程中成就了一個名叫作專諸的刺客。
這十位王中的第一位“仲丁”,就是經過一番鬥爭而上台的。仲丁一上台,就采取遷都的辦法,目的離舊王都(大約在河南偃師)遠一點,擺脫敵對王室貴族的牽絆,就像狗一旦捉到了骨頭,一定叼著逃走到沒人的地方去吃一樣。
仲丁東移五十公裏遷都到河南滎陽,就高高興興地死去了,他的弟弟外壬卻過得不爽,聽說王畿以東兩個諸侯國叛變了。一個是有莘氏的後人,一個是夏禹時代工程師奚仲經營過的地方。這兩個部族都是當初商湯翦夏時的協同軍,如今叛商,是一記很響的耳光,很大的震動。於是外壬的弟弟“河亶甲”即位後,北上兩百公裏遷都至河南內黃地區以緩解內焦外困的局麵。河宣甲在一些方國的幫助下,使叛亂的諸侯重新安定下來。(諸侯和方國的區別在於,方國在商王朝版圖最外圈,關係也最疏遠,是異族人。諸侯是家裏頭人,位置在商朝王畿地區與方國外環之間的緩衝地帶,乃王室成員及商族姻親分封出去而建立的。商王與外環的方國聯手夾擊,製服了叛亂的諸侯,有點像請鄰居幫自己一起管教孩子。)
河亶甲一死,王族內又產生了爭權奪利的鬥爭,河童甲的兒子沒能繼承老爹的財富,而是把王位輸給了河亶甲的哥哥前任商王仲丁的兒子祖乙。祖乙照例叼著肉骨頭逃跑,去了山東魚台或者河南溫縣地區關上門當王。輔佐他的是巫啟賢先生(對不起,巫賢,是巫鹹的兒子),據說再度複興了商朝的王業。接下來,祖乙的兒子祖辛即位,死後輪給弟弟沃甲,沃甲死後,哥哥祖辛的兒子祖丁搶到了位置,祖丁死後,弟弟沃甲的兒子南庚又把位子搶了回來,南庚死後,其堂兄祖丁的兒子陽甲又把位子搶了回去。顯然王位在兩係弟弟的下線下麵來回搶,商王族內部一再爆發內訌,當局麵失去控製,隻好又采取遷都的老辦法,去了今奄城(山東曲阜)。王朝內部的政治局麵如此不堪,諸侯、方國也就乘機發展勢力,不再向中央進貢朝見。這一爛攤子終於擺在了著名的新商王陽甲的弟弟盤庚先生麵前,時間約在公元前1300年,商湯立國後的第三百年。
八
每到後半夜——相當於現在四點鍾的時候,盤庚就睡不著了,即便喝上一些酒,也沒有睡意。酒精的力量使得他頭顱閑適又虛無。夜已極深,所餘下的又已很薄,盤庚便坐起來,點上原始蠟燭——蘆葦的燭芯被布條裹上,布條再浸以油脂,等著天亮起來。
盤庚思索的事情,我們誰都不知道。在盤庚以前的一百多年間,幾位商王突然遷都了四次,盤庚也要追這個時髦。商人為什麼要遷都,古往今來眾說紛紜,最流行的解釋是躲避水災,不過,商人遷來遷去,一直在黃河兩岸不遠,並沒有躲開水。並且甲骨文的記載中也沒有河患的信息。另一種說法是反奢侈,說城裏的有錢人越來越有錢(有貝殼),而窮的越發叮當響,貧富鬥爭,搞得社會不安定,所以搬遷一下,富人被迫丟下好多財產寶貝和土地,窮人也有了新的創業機會,緩和了矛盾。遷到新的艱苦的地方鍛煉,也去掉了奢侈之風。不過,古今中外的政府無不是往富饒舒坦的地方紮堆,像商人這樣用自我找罪受的方法淘汰奢侈之風,雖然理論上成立但實際還很罕見。而且這樣的事情偶爾為之還有情可原,商人是幾十年就遷一次都,應該還沒來得及積聚得多奢侈。還有人認為當時的農業屬於粗放經營,一塊沃土耕種久了,慢慢失去肥力,所以需要不斷變換耕作的地點,就像在固定一個飯館吃膩了的人要換個飯館一樣。不過,僅僅為了改換耕地,何必一定要遷徙到很遠幾百裏的地方,附近百十裏就沒有好地嗎?並且當時也未必是破壞式地開發土地,伊尹還曾經教大家施肥灌溉,不至於幾十年就把土地搞疲憊了。而且商朝中期以後,人們就再也不遷都了,難道農業技術突然大躍進了?[注釋10]
盤庚在給群眾代表訓話的時候,也沒有向我們暗示遷都的原因。他隻是顯得急惶惶的而已。事實上,我認為,商王更替的王位爭奪導致了新王傾向於變換政府辦公地點,建立一個新的政治中心,以求脫離敵對勢力幹預、掣肘甚至威脅。在盤庚時代,“兄終弟及”或者是“父死傳子”都沒有在法律上得到明確,位子傳給誰因而變得曖昧不清。從事實上看,“兄終弟及製”已經不是那麼不容置疑了,死去的商王把位子直接傳給兒子而不是交給自己的弟弟,在前代也頗有舊例可循。在盤庚之前,弟弟搶走哥哥的兒子的王位,或者是哥哥的兒子從叔叔手中搶走王位,如此引發的內訌,已經連續發生在了九屆商王身上。外邊諸侯們看見商王自家打得熱鬧,也就撇著嘴不來進貢了,不把商王當回事了。商朝進入史書上所謂的中衰。
盤庚本身,就是作為弟弟而接了哥哥陽甲的班,而沒有讓哥哥的兒子接班,這使得他難免心情不安。哥哥已經經營奄城(曲阜地區)很多年,奄地這裏是哥哥一家(含哥哥的兒子)所管熟了的地麵,到處都有哥哥一家的老部下與支持者,勢力盤根錯節。哥哥雖然死了,但哥哥的兒子以及相關的利益人,想法會多種多樣,難免不會覬覦王位。盤庚每到夜晚都擔心有刺客破窗而入,誌願為哥哥的兒子取回王位。這也是他四點鍾就爬起來,握著青銅短刀不敢再睡的原因。盤庚有理由讓自己離開,去一個豔陽高照的安全地方,享受自主自在的王者快樂。但是盤庚在群眾集會上隻是一再強調,遷都乃是先王(祖先)的意旨。
盤庚說:“我們的先王總是保護人民,總是為人民利益而搬家,從不留戀原有的都邑。你們為什麼不想想先王們的故事呢?我想搬家,以安定局麵,可是你們不能體會我的苦心,反而大大地糊塗起來,發生了無謂的驚慌,想以你們的私心來改變我的主張,這真是你們自尋苦惱。譬如乘船,你們上去了,隻是不解纜,豈不是坐待船朽嗎?若是如此,不但你們要沉溺,連我也要玩完。你們一點也不審察情勢,一味怨恨我的遷都命令,試問這能有什麼好處呢?”盤庚心思不敢直講,把話說得含糊其辭,難怪人們不理解他,於是他隻好借助恐嚇:“以前,你們的前輩侍奉我們先王,非常老實。現在,你們不聽話,貪戀貝殼和美玉,不肯離開這裏。我們先王就會在地下告訴你們的前輩,讓你們的前輩的靈魂好好整治整治你們,到時候你們受罪該死就晚啦!(當時人常認為疾病是祖先對自己的過失行為不滿而給降下的。)現在我的計劃已定,誰要不從,我就割誰的鼻子,滅了種,一個都不留。”——盤庚的談話對象,顯然不是一般民眾,而是貴重家族。
大家嚇得一捂鼻子,隻好跟著盤庚上了已經準備好的船隻,拋棄舊有的財富(除了成串的貝殼方便套在脖子上帶走,其他糧食房子都沒法要了),開拔去了商湯從前的一處舊城——河南安陽。反對派的貴族們,譬如哥哥陽甲或者叔伯爺爺沃甲——南庚一係的家族們,也明白這次遷徙將削弱他們的勢力和財富,到了新都,他們將不再完全具備從前的地位,雖說據說商人馴服了大象作為運輸工具,但總不能也把良田都拉走吧。一次遷徙,就是一次權力與財富的重新洗牌。但是,不等他們猶豫,已經被裹著來到安陽,一看到處都是陳舊不堪、破破爛爛,過慣了好逸惡勞的生活的他們,更加來氣了。於是散播流言、蠱惑人心,開始向盤庚叫囂。他們說:“盤庚不是借助先王的意旨嗎?那我們就搬出比先王更厲害的上帝來。我們要求占卜!”
占卜,就是居住在縹緲天上的上帝的意誌向我們所生活的三維空間裏投下一種陰影,人們來閱讀這種陰影,破解宇宙人世的迷茫,做出極具價值的結論和預言,比如告訴人們搬家的事到底對不對。這種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