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商祖烈烈(公元前1600年—前1045年的青銅時代)(2 / 3)

湯先生的翦夏事業,合計十一次征伐,從葛國開始是第一次。據孟子說,湯向東征討,西夷就埋怨,怎麼不打我啊?向南征討,北狄就埋怨,為什麼偏偏到我們這裏來得這麼遲呢?老百姓期待著他來打,如大旱之望雲霓。湯先生誅殺了他們的國君,老百姓就如同下雨一樣爽。湯於是無敵於天下。

當然這是孟子為了推銷他“仁者無敵”的論調而臆想出來的故事,事實恰好相反,無敵於天下的絕對不會是癡仁者流,諸侯老百姓即便自己的國君不賢也不會賤得盼著別人發兵來打自家。雖然文獻記載中的湯講求仁義,被後代文人美化成了一個“湯德至矣”的聖王,商人仍然是一個“先罰後賞”(把罰放在賞前麵更重要的位置)、不重文教而崇任刑罰的部族,並且超喜歡人殉和獵取頭蓋骨。湯先生把“豬啊羊啊送給葛伯去”的學雷鋒行動不能隱藏他故意製造戰爭借口的意圖,而且也不排除後人杜撰虛設的可能。

商族人作為東夷的一支,一旦被商湯煽動起來了,其人性殘忍的一麵,就跟希特勒鼓唆下的德國人一樣,任意放縱了。考古發現,商的戰鬥英雄們以獵取敵人的頭顱作為榮耀,頭蓋骨是他們的最愛。那些奔逃著的亡國者,被紛紛追上來刺倒。跌倒之後又被踩在腳下,用石斧在腦後製造斧痕。頭蓋骨被齊著眉弓經耳際到後枕鋸下來,做成飲酒的酒杯,樣子有點像北京人最近戴的“豬嘴”口罩,給商族的英雄使用,人頭皮也不錯,都是榮譽的象征。出土的頭蓋骨上往往留有砍偏了的痕跡,表明被砍者尚在掙紮,使得施暴者砍得不夠齊整。

所謂儒者的理想,畢竟掩蓋了不了血淋淋的事實,葛國被湯先生滅了。奔逃著的亡國者,被紛紛追上刺死。國破人亡、流血伏屍的呼號之聲,經過曆史的漫漫屏障,已微弱無聞。葛伯之族在亡國之後流離失所,成為葛姓的先人。很多很多年以後,一些葛姓的人被安置在山東諸城,諸城葛氏為了區別開其他的葛氏,就叫“諸葛”。這就是諸葛亮先生的姓氏來源。葛國的位置,就在河南省西部的寧陵縣。葛伯當初最缺的牛羊,現在寧陵縣已經不缺了。羊的存欄數是55萬隻,牛存欄7.3萬頭,豬就不用說了,28萬頭。還有三河、柳河兩個養牛場供應出口。是畜牧大縣了,嗬嗬。被汙蔑為貪吃饞鬼的葛伯在天之靈,睹此,不知該作何想也。

湯的策略是先弱後強,由近及遠,逐個翦除夏桀的羽翼,削弱孤立敵人。湯的工作從葛國開始,然後進一步向西推進到韋、顧、昆吾三國,這是夏桀在河南東部地區的三大防禦支柱,夏桀動員自己的車馬補充支持前線的時候,韋、顧已經陷落,勉強保住昆吾(地點在河南中部的許昌,西距洛陽不到兩百公裏)。[注釋3]

夏桀一方麵增兵昆吾,鞏固東方防線,一方麵傳令到山東地區商湯的身後去,要求東夷諸族從後麵攻襲商湯。看來東夷族不是團結一致的群體(這也是他們與華夏競爭中一貫占下風的原因),一些東夷部族接受了夏桀調度。湯先生看到自己有腹背受敵、東西夾擊的危險,趕緊向夏桀謝罪,請求投降,發誓恢複納貢給夏朝。[注釋4]

夏桀沒有看過魯迅的書,不知道“打落水狗”的可貴論點,所以表現出婦人之仁,他有點像西楚霸王項羽,總是低估自己的對手,在玩寇中一再喪失時機。夏桀沒有計較湯先生破壞局部地區安全格局的罪過,沒有抱著除惡務盡的架勢把湯滅掉,而是繼上次夏台監獄釋放商湯之後,再次放掉了商湯一把,這與夏桀“殘暴”的惡名聲頗不一致,使得我們不得不懷疑史書上對他眾口一詞的指責,帶有人為捏造的成分。[注釋5]

湯先生老實了半年,第二年就再度大舉興兵。湯先生這次擺出了決戰的態勢,他乘坐的戰車載著一杆旌旗,彩帶飛揚,伯益的後人費昌駕馭著車上的兩馬,為他前後驅乘,湯的副官則捧著黃鉞(大斧子)給他護駕。這支隊伍也包含商湯姻親、聯盟的子弟兵,合計是良車七十乘,必死六千人。所謂“必死”,就是形容東夷戰士視死如歸,如火烈烈。盡管如此,商湯覺得還是有必要給大家講幾句話。他接過副官的大斧子,站在戰車頂上,取出嘴裏石球,扯開喉嚨說道:“諸位,我聽到一些議論,說我商湯不夠憐憫你們,耽誤了你們幹農活,去打什麼鬼仗!不過,不是我商湯偏偏要犯上作亂,實在是夏桀罪惡太多。上帝命我征伐之。你們又要問了:‘夏桀到底有什麼罪,值得我們這樣興師動眾?’夏桀貪婪,耗費民力,害苦了夏朝人,普天之下誰都知道。人們一致怠工,不跟他合作,詛咒他這個太陽快點滅掉,寧可與他同歸於盡。夏朝爛到這種情形,我能不管嗎?現在我要求,你們順著我去實現上帝的意誌,我就會重賞你們,絕不食言。否則,就死了死了地!”

商湯的發言,再次證明商族人本無侵掠之心,是在他的煽動兼恐嚇下,戰士們才都舉拳發誓:我誌願跟著商湯,放棄家裏的農活,服從湯和上帝的命令,去打狗日的夏桀。湯先生很高興,自命為司令,剛要整軍進發,就看見伊尹風塵仆仆跑來了。

伊尹這幾年沒少往夏朝那邊跑,不斷刺探情報。“司令,你聽我說!”伊尹對商湯講道,“這次我從妹喜那裏得到可靠消息,是絕密情報,光這一條就頂一個師的兵力。妹喜說,夏桀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天上有兩個太陽。西邊一個太陽,東邊一個太陽。兩個太陽搏鬥,結果西方日勝,東方日敗了。”

“啊?什麼意思,東方的就是我們啊,東邊的輸了嗎?”湯司令兩目呆滯,無比沮喪,“你沒記反吧?明明應該是我們贏啊。”

“夢就是這麼夢的啊。不過我有好辦法,司令,如果我們出其不意繞到夏都西邊,從西邊發動攻勢,我們豈不就成了西邊的太陽,夏桀成了東邊的太陽,西邊之日必勝,不就是我們一戰而王嗎?”

這個調換賽場的建議得到了湯先生批準,事實上,夏桀的防禦重心,都是針對東夷人,所以重兵部署在國都鞏義(洛陽地區)以東。伊尹迂回穿插到夏都以西,發起決戰,屬於軍事學上的避實就虛,占盡便宜。這使人想起希特勒繞開法國人鋼筋混凝土壘築的馬其諾防線,從北邊迂回攻入法國,活活把人氣死。

於是商湯的七千子弟兵,繞過預定的主攻方向“昆吾”不打,而拐從南邊大踏步急行軍,兜到河南中西部的洛陽地區以西,也就是在夏都以西修整待命,準備隨時發起強大迅猛的衝鋒。

夏桀的國土聽憑商軍任意穿插,看得出來夏王朝還不是一個完整的國家實體。夏桀控製的不過是都城洛陽地區極有限的麵積,他發出的號令傳不出三五百裏之遠。各地諸侯聽從夏桀的調遣,向夏桀納貢稱臣,不是因為夏桀具有絕對的君主地位,而是出於由來已久的習慣。這種習慣如此脆弱,幾乎全是看著從前大禹的麵子,意思意思而已。夏桀對全國的控製力遠遠不能與後代的皇帝相提並論,這也使得區區七十裏起家的商湯可以憑借一兩次傑出的戰役就取代他的地位。

由於夏朝的主力部隊都集結在國都以東一兩百公裏的昆吾(河南許昌)一線,夏桀對於國都西側突然從地平線冒出的商族部隊大為驚恐。史書上說兩軍沒有接刃夏桀就主動撤退,飛也似的向東線昆吾靠攏,尋找救援,並且在狂奔的過程中士卒離散,形成潰亂局麵。

昆吾之君接住夏桀倉促應戰,被尾隨夏桀而來的湯司令軍擊破,昆吾之君戰死,昆吾被滅國。在湯司令的壓迫之下,夏桀殘軍不得不繼續向東撤退,跑了一百多公裏才收住腳步。再往東走,就是山東地區的東夷諸侯地盤了,夏桀沒有退路了。於是他就在鳴條(河南開封地區)轉過身來,與追擊而至的湯司令,做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搏,這場戰鬥也就是著名的“鳴條之戰”。

東夷族一貫擁有優秀的武器裝備,早在蚩尤時代就“銅頭鐵額”,善於射箭,身披牛皮甲胄。在湯先生時代東夷的青銅技術甚至恍兮惚兮地有所開始,這給他們帶來了戰場上的主動,使華夏族惴惴不安。從前夏後“杼先生”改進了華夏族的皮甲,以防禦東夷的利箭強矛。但夏桀的戰士一路奔命,估計早把皮甲這樣的重裝備半路丟棄,以求跑得輕快點。於是,鳴條之戰中,商族的六千子弟兵從士氣到武器都占上風,友軍的支持也使他們春風得意。而夏桀的羽翼——那些鐵杆的屬國,早被商湯翦了去了。夏後夏桀隻好孤身作戰,逞其匹夫之勇,一手持矛,一手揚斧,雙手揮動如輪,隻身衝陷敵陣。夏桀這人頗以勇力著名於曆史,據說他能雙手拉直銅鉤,水殺黿鼉,陸捕熊羆,神力冠於華夷。雖然東夷戰士以驍勇犀利見稱,也在夏桀的劈打之下,紛紛倒斃,頭破胸穿。夏桀身後還豢養著一班勇士,都能手裂虎豹。憑著他們出色的單兵作戰能力,夏桀硬是在幾千人的圍追之下血戰突圍,裹帶著一部分親屬(據說包括妹喜女士在內)衝出險惡的矛林箭雨。這一場景使人聯想到項羽的垓下之戰,以二十八騎而脫圍。[注釋6]

這時,鳴條西邊有湯司令攔截,東邊是東夷之地,夏桀隻好往南方逃竄,深入非典病毒多多的荒障之地,來到長江以南的安徽巢縣地區(有巢氏的老家),在那裏夏桀捂著傷口,終於死掉了。他臨死對妹喜說:“我後悔當年沒有把商湯殺死在監獄裏,結果自己成了這個樣子。”在經曆了十七位君主統治之後,夏朝終於滅亡了。如果包括中間有窮國(Jr。後羿)的四十多年,夏朝從禹至桀,共享國四百餘年。

夏桀在臨死前沒有反省自己的錯誤,他隻是懊悔從前疏於防範,過於仁義,兩度放過了商湯。我想,大約項羽自刎烏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感慨,後悔沒在當年鴻門宴上殺死甕中的劉邦,遂使劉邦豎子成名。

當初夏桀曾以威脅公共安全罪逮捕商湯,由於心慈麵軟又釋放了他,跟項羽鴻門宴放掉劉邦差不多吧。那些曆史上的最終勝利者往往屬於狠角色,而不是我們儒家號稱的仁者。當然這些狠角色在獲得勝利以後,會有意識地希望別人把他們打扮成“德至矣”的仁者。所以,不是他們是仁者而使得他們勝利,而是他們勝利才使得他們變成了“仁者”。

而對於夏桀的殘民和敗兵,一起潰逃進入河水中拒戰的,商湯則毫不留情地下令:“一個都不要給我留下!”意思是予以全殲。

商湯成了商朝的第一任王,“王”字就是戰斧之形,象征著他的武力和權威。他把純白色的衣服定為最高等級,任命伊尹、仲虺做相,把取代夏朝的過程稱為“革命”,意思是革去夏王所擁有的天命,交到自己手裏。商湯又親自寫了誥詞,向原有的夏朝各地諸侯重申自己革命無罪,造反有理。並要求諸侯都要以夏桀為教訓,奉公守法,勤奮治國,否則就要懲罰他們。

商湯總結了自己的成功經驗,在於“能用非己之民”,也就是拉攏和聯合其他諸侯。這給他帶來了好處也帶來了壞處,使他不能獨享新的王朝。交通、通訊等技術手段的落後,也要求龐大的國土必須分國而治。商湯被迫或不被迫地分封那些勞苦功高的合作者,在一次諸侯大會上把他的“帝國”分擔給三千諸侯來承包。這一數字已經明顯少於大禹時代的諸侯萬國,體現著整個中國社會化的進程。商王朝的這些諸侯,比夏朝時期的“氏”(有莘氏、有緡氏)聽起來更像一個社會組織。[注釋7]

商朝算是開始了分封製的模式。其實叫分封也是不準確的,這些諸侯一直都是曆來獨自存在的,是原始的各個部族的自然延伸。所謂商分封他們,隻是商再次確認他們的既有地位罷了,商王並不能直接管理到各個諸侯的內部事務。

我們仍然不能高估商湯對“帝國”的控製力度。我們可以稱當時的古埃及是一個龐大的帝國,兩河流域的古巴比倫是一個帝國,把未來中國的秦漢稱為一個帝國,它們都是兼並周邊許多城邦國家(諸侯)以後,形成的強大的中央集權國家,而把商朝稱作帝國還需慎重。商王的直接控製區,不過是五百公裏直徑的圓,對應於地圖上就是河南省中東部、山東省西部,是華夏族與東夷族的結合部,所謂“邦畿千裏”。這個圓圈以外的土地,成為諸侯們的舞台。[注釋8]

諸侯眼中的商,其實更像是一個頭號的大諸侯。這個大諸侯,因為是天下諸侯中相對最大的,也是最有德(子契有德)和功績(滅夏有功績)的,故被眾諸侯奉為“王”。諸侯對商保持名義上的推尊,象征性地進行納貢以聯係感情。他們對商的態度,會隨著商這個“大諸侯”的軍事經濟興衰而變換,時而趨炎附勢、亦步亦趨,時而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為了防禦各種野心不死、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某些諸侯,商湯幹脆把自己鎖在一座嚴絲合縫的城裏——除了有傳統的壕溝,還要有夯土的城圍。

建造這樣的城,意味著需要砍伐林障、加工木材、堆砌土料、製造工具、設計器械,這些東西刺激了青銅器的發展。在施工過程中人們還需要縝密溝通,促進了文字的發展。於是,修城這種出於戰爭防衛目的的行為,給人類文明直接帶來了好處。這是戰爭的積極曆史推動力。(兩河流域、埃及文明之所以發達,也在於那裏的城邦國家之間不停打架,迫使大家挖空心思發展經濟、革新技術。)

為了向東夷大本營靠攏,商朝的政治中心從過去的洛陽向東移動,但是國都的準確位置卻曆來眾說紛紜。我們所能斷定的是,商湯及其繼承者在王畿地區(五百公裏直徑的圓內)先後修築了偃師商城,規模達到了空前的水準——相當於一所大學的麵積,比如清華大學。偃師商城長1.7公裏,寬1.2公裏(而從前的諸侯城邑,才都一個普通中學大小,邊長幾百米,用土圍子圍著)。如果你還沒有去過清華,偃師商城就相當於五個天安門廣場的大小,或者說,三個紫禁城(故宮)的大小。如果這些地方你都沒去過,那它就跟一個小縣城(指的是它的核心繁華部分)麵積相當。偃師商城現已發現七個城門遺跡,以及縱橫交錯的道路,把城內切成棋盤形製。城牆全部用夯土築成,現今還有一到兩米高的殘跡留在地麵,經風受雨。但不要把它想象成外包有城磚,隻是裸露著堅硬的黃土罷了。城牆也不是垂直的,需要借助斜坡來支撐,所以上窄下寬,底下最厚的地方確實可以形容某一些人的臉皮,達到二十米之厚。城牆在城門處還設有“馬道”,一旦發生緊急情況,士兵可順馬道直登城頭。護城河在當時還沒有出現。一般有城牆就沒有城外壕溝,有壕溝就不用修城牆,二者有一個就足夠保家衛國了——因為當時的攻城設備還很不完善,這又進一步要歸咎於青銅的匱乏,沒有青銅工具就無從製作大型攻城器械。

即使這樣一個用現今眼光來看很小的城,在當時已顯得頗為寬綽,以至於人們把墓地、大垃圾坑、製陶場都搬到了城裏。這兩樣髒亂差的窩點在很多很多年後,才習慣被移出城外去。把製陶場,以及隨後出現的越來越多的青銅鑄造場放在城裏,體現了當時財富的匱乏,以至於這兩樣價值不菲的行當要保護在城裏。

如果商湯在他的這個新城裏遊走,他可以看見數十口水井出現在房屋拐角,他的腳下還踩著浩繁的排水網絡,可以泄走城裏的雨水和人們的小便。不過這種排水係統隻對王室居住區鋪設,也就是商湯所居住的內城。內城處於整個大城區的南部,隻有一個足球場大小,四周築有兩米厚的夯土城牆,於是使得整個偃師商城具備內外兩重城牆——外麵是大城城牆,裏邊是商湯的內城(也叫官城)城牆,這和老北京的建構一般無二,隻不過北京的宮城(紫禁城)在大城區內的北半部,而商湯的在南半部。商湯的宮城裏邊建有正殿、中庭、廡室、門道。宮城的旁邊還有兩座與之等大的拱衛小城,都是正方形,據說是儲藏糧食軍需的倉庫或駐軍的營房。

顯然,商湯的這個舒適的老窩已經與後代的城池相去無幾,隻是迷你一些,而且它可以分成uptown和downtown兩部分。商湯的宮城是downtown,在南城裏,莊嚴優美,是貴族遊樂居住上班之所。平民區則在uptown,北城,往往是些半地穴式的坑屋,裏邊是低矮的土床,還保留著神農氏時代的習俗一直沒變,而坑屋裏平民一般都是在手工業場上班的工人,可憐的上班族。衛生條件也並不很好,以至於商湯要求,誰敢在大街上亂倒爐灰,就砍斷誰的手。這條嚴苛的刑罰,在商朝滅亡後,還被後來的楚國一定程度保留著。

城外順著城根,也有一些居民,居住條件好於城裏,都是聳立地麵上的小房子,方形或長方形的,屋簷是兩麵坡頂,修築在一層夯土台基之上,裏邊隔出不同功能的小室。這也並不奇怪,這就像現在的城郊住戶往往住得比城裏寬敞一樣,城外的房價低啊。事實上,城外雖然住得寬敞,家底還是不如城裏人殷實。城裏人雖然住坑屋,但是往往屋門口埋著人殉的骨頭和腦袋,這就像停放著一輛輛私家車,是有錢人的奢侈表現——能弄點“人殉”裝點門庭的,必是手頭寬裕之人。

商湯坐在新修建的商城裏,總結夏桀失敗的教訓。夏王朝的滅亡,跟連年的亢旱有關。亢旱導致民生凋敝,經濟滑坡,國家繼而發生動亂,在野心分子(即商湯)的搗弄下分崩離析。商湯雖然被古人美化成“湯聖人”,他的新立,也沒有使天氣發生要下雨的意思。湯先生很焦急,因為上帝不給他麵子,難道我也像夏桀那麼昏聵,招引這樣的天罰嗎?

旱災還在繼續,號稱煎沙爛石,宮殿的柱子石礎閃閃發光,耀眼刺目。所謂的石礎,就是托著柱子的石塊,棋子樣的。順便說一下商湯的王宮,這是當時的帝國大廈,因為它有兩重屋頂,類似紫禁城裏的大殿,叫作四坡重簷式,隻不過屋頂上沒有琉璃瓦,而是白茅和灰泥。從它的形狀人們派生出甲骨文的“宮”字,裏邊分割成各種功能的單元。它們都在一塊塊方形或長方形的夯土高台上,大的台子三百多米,小的幾十米不等。台頂上是這樣的官室們,各自承擔居住、祭祀、行政的功能,算是宏大壯觀,甚至還可能有貴族子弟的學校,以及武裝衛士的門房。而圓木的柱子,就在每個宮室的前臉立著,協助支撐著巨大的屋頂。

商湯立在柱子之間,眺望著宮室群的右側,那裏是祖先的宿舍,商湯叫它作“宗廟”。宗廟是個神聖恐怖的地方,門廊柱子下麵和殿門內外,都埋著人殉者的屍骨,以及牛羊的犧牲,總計十幾個家夥。這是國家神職人員——貞人的主意。貞人特別在殿門內埋了幾個武士。武士們在地下依舊左手執盾,右手持戈,頭戴羽飾,屈身而跪,身後帶犬,人犬相守,長短兵器交加,仿佛門禁森嚴,保護著祖先們於陰間的宿舍。

“可惜沒有人給祖先打扇子,在這樣的熱天裏。”商湯自言自語地說。

貞人走過來,對商湯說:“按照我們的學術觀點,對付現在曠日持久的旱災,燎祭是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人作為犧牲,架在柴禾上燒了,煙火慢慢飄上天空,把馨香獻給上帝享用。上帝一高興,就會降下我們苦苦期待的雨水。”

“這事不要麻煩別人了。眾人有罪,在我一身。我的職責就是侍奉上帝鬼神和祖宗,現在由於我的愚蠢,上帝鬼神祖宗降下幹旱災禍,那我自己作犧牲好了。”於是商湯把自己泡在水裏洗洗幹淨,剪發、斷爪(爪是指甲,不是手——斷掉指甲,免得上帝吃他的時候惡心)。商湯素車、白馬、身披白茅,脫光外衣,躺在台子上,和其他牛羊祭品雜成一排,伴著牛羊咩咩、悶悶的叫喚聲,被一齊抬到了宗廟的祭壇上,周圍架起了柴禾。為了方便上帝品嚐,人們給商湯的肚子上放了一盤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