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暴雨衝刷的天津衛,仿佛洗去了鉛華,天空湛明,輕香浮溢。清爽,不著痕跡地在空中流動。

海河水漲了,流淌得比往日更加歡騰。

小白樓、勸業場一帶,洋行、商店、旅店、飯店,繁華熱鬧依舊。

仨一群倆一夥的黃包車夫、小商小販,不管認識與否,紛紛湊到一起,談論著昨夜那個炸雷。一個黃包車夫說,今天早上拉活從日本憲兵司令部門口路過,遠遠就看到司令部門口原來那棵大槐樹,隻剩了樹幹杵在那兒,大樹冠躺在地下,肯定是被昨晚那個雷給劈下來的;一個小商販說,今天一大早去“三不管”賣炸糕,見一個路口圍了好多人,過去一打聽,說是一個日本浪人暴屍街頭,像昨晚被雷劈死的……

這些人聊到興致處,聲音悄悄低下去,說這是老天爺發怒了,在懲罰小日本鬼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穿梭在大街小巷的那些報童,以及他們此起彼伏的叫賣聲:

“看報看報,看了就知道漢奸嘴臉啦,看報看報……”

身著長袍、頭戴禮帽,鼻子上架著一副金絲邊墨鏡的井上太郎,這時正腳步匆忙地走在繁華的街道上。他看上去完全是個儒雅中國商人。最近,井上太郎吃點兒東西胃部就感到灼熱,有時還隱隱作疼,吃了不少西藥,症狀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嚴重了。今天他接受了盼盼的建議,到天津著名的“慧仁”診所看中醫。聽著報童的叫賣聲,井上太郎一怔,忍不住停下腳步。他看著踴躍買報的行人,眉頭緊緊皺起,拳頭握得咯嘣咯嘣直響。等鎮靜下來,他走向報童,幾家報館的報紙各買了一份。

井上太郎快速瀏覽著,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他斷然放棄去“慧仁”診所看病的計劃,轉身往回走。他在一個公用電話亭旁停下腳步,走進去給盼盼打了電話,讓她立刻到他辦公室。盼盼剛要說自己正在處理病號,井上太郎卻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

井上太郎回到辦公室,氣急敗壞地將報紙“啪”地一聲拍在辦公桌上,衝著垂頭站在一邊的幾個特工吼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如此機密的東西,都被人家搞到了,大日本帝國的臉麵被丟盡了!你們使用的是當今世界上稱得上最先進的電偵車,為什麼就是找不到那個小小的電台,啊?”他抓起那張報紙,惡狠狠地揉成一團,摔在地上,吼道,“馬上集合,把《津報》《海報》《河報》三家報館,統統查封。”

“少佐息怒!”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盼盼走上前,說,“據我所知,這幾家報館都有來頭,如果查封,勢必會激怒這些人,如果共產黨再從中挑唆,將天津各界人士聯合起來,搞起集會、罷工、大遊行之類的活動,那我們可就被動了。再說,這個報道一出,你就大張旗鼓地查封,不怕打草驚蛇?他們若因此將電台轉移,我們前期所做的一切工作,可就前功盡棄了。”

“汪精衛同大日本帝國的合作已成定局,大白於天下隻是個早晚的問題。既然他們已經知道了,我們何不來個順水推舟,讓他們自己鬥去?我想,這隻能會使汪精衛更加死心塌地的同大日本帝國合作,不一定是壞事。少佐,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聽了盼盼這番話,井上太郎肚子裏的怒氣漸漸平息,臉色也不再猙獰。他朝那幾個大氣不敢出的特工揮揮手,示意他們下去。

那幾個人“嗨”了一聲,依次退出井上太郎的辦公室。

井上太郎走到盼盼身邊,雙手搭在她的肩上,說:“櫻子,謝謝你!你總是在關鍵的時候、在我不冷靜的時候,及時給我有益的提醒。”

盼盼注視著井上太郎,說:“中國有句俗話,叫‘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我們的主要任務,不是抓這些報道的出處,而是想辦法盡快把大日本國內急需的這批物資運出去。”

“這批物資耗費了我大量心血,我不允許它有半點閃失。據我所知,共黨對這批物資特別關注,時刻準備截獲。所以,電台查不到,我就不敢輕易啟運。倘若啟運計劃泄露,中共冀中部隊和盤山遊擊隊會迅速集結過來。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那樣一來,可就太可怕啦。”井上太郎的雙手離開盼盼的肩膀,開始在地板上來回走動。

突然,他想起什麼,猛地收住腳步,一個利索的後轉身,注視著盼盼,說:“櫻子,記得你曾說過,看到過你爹和他太太在三樓一間屋子做苟且之事?”

盼盼嘴角露出一絲嘲笑,陰陽怪氣地說:“對,我說過。但是你信嗎?在自己家裏,放著舒適的臥室不用,反而到那樣一個小房間做好事,鬼都不會相信。他們那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做給我看的。”

“我覺得也是。櫻子,你有沒有想過,那個房間裏也許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