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來上課時，艾謨學乖了，進門後直接坐到了第七排，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這次來上課的人明顯變少了（一般來說，由研一的師兄擔任助教的話，都不會難為師弟師妹，隻要論文交了就問題不大），所以第七排竟然成了“第一排”，艾謨無奈地回頭看了看三排以後的同學，掙紮著站起來，想挪過去。
“這位同學，已經上課了，請你快點坐下。”一個低沉的男聲傳過來，讓背對著講台的艾謨頓時停了下來，尷尬地轉過身，就看到講台上穿著白襯衫的陸琛正望著她。莫名的，艾謨突然覺得周圍環繞立體聲播放起了《傳奇》。
“這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艾謨被這聲詢問驚醒過來，才發覺坐在後麵的學生已經激動地開始交頭接耳了。
“艾，艾謨。”艾謨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臉因為羞憤而微微有些泛紅，隱隱冒出了幾滴冷汗。剛才為什麼要站起來？坐在第七排也好過現在的尷尬啊。
“艾謨。”
明明是簡單的兩個字，自己都聽了二十年了，可是為什麼從陸琛嘴裏叫出來，就那麼的不同了呢？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碾過一樣，心都跟著顫抖了。
“啊？”無意識地答道，卻發現陸琛已經低下頭，在本子上記了個什麼，隨後又陸續叫起了其他學生的名字，原來是在點名啊。
艾謨趁機趕緊坐了下來，將筆記本打開，故作鎮定地塗寫起來，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都寫了些什麼，但似乎不幹點什麼，自己會看起來更傻似的。
陸琛不愧是真正的學霸，又做了那麼多年的學生會工作，講起課來並不顯得生澀，將《中國文學的變遷》講得深入淺出。艾謨漸漸的也就忘記了上課前的尷尬，認真做起筆記來。
接下去的一周，這門課的出勤率有了明顯的好轉，有些低年級的學妹竟然也跑來旁聽，可惜陸琛從不知憐香惜玉，並且記憶力太好，將那些來旁聽的都趕出了教室。而對於選了這門課的學生也不見手軟，批改起論文來大開大合，評語寫得穩準狠辣，艾謨看見有的同學看完評語後當場就哭了。
艾謨的論文評語倒是沒到讓她痛哭的地步，讓她心煩的是另一件事。第三次課她穩穩地坐在了後幾排，卻第一個被點了名字，並且還被陸琛以極其認真的態度問了“為何坐得那麼靠後，是因為我講的課無聊所致嗎”，在艾謨努力想解釋的時候，又慢悠悠地拋出一句“係主任說第一堂課你可是坐在第二排的”。於是以後的課，艾謨就堅定地坐在了第二排，並且時時努力用大眼瞪小眼的架勢盯著陸琛，想讓他明白在前後都空了好幾排的情況之下，自己坐在第二排需要多大的勇氣。可惜，陸琛根本不在乎她的表情有多猙獰，依然慢條斯理地講課。於是，艾謨不由偶爾會生出點錯覺，仿佛陸琛是在給她一個人講課，絕對的一幫一啊！
為什麼陸琛講課還沒人坐在前幾排呢？因為陸琛師兄喜歡提問，經常伸手一點前排的某某同學讓其回答。對於陸琛個人的崇拜熱捧還沒到可以不顧學分的地步，所以很快，大家又退居到教室後排去了。
為了應付這種自虐式的提問——艾謨覺得這是自己主動找的虐待——艾謨第一次為了一門選修課開始課前準備，《瓜豆集》啦、《談龍集》啦、《秉燭談》啦、《看雲集》啦，指導書目和擴展書目統統找來讀一遍，害得她常常自嘲偽學霸偽成她這樣，真是拚命啊。
時間過得飛快，係主任回國後，自然接過了餘下的課，艾謨除了論文上陸琛留下的幾行龍飛鳳舞的評語，再沒見過陸琛本人。
大三的最後一個學期，艾謨終於拿到了平均分過90的成績單。為了緩和與莫琳琳的關係，她主動將成績單交給了莫琳琳：“眼看到大四了才拿到這樣的成績，看來學霸真不是容易當的，拿去吧。”
莫琳琳吃驚地看著她：“你……我真的可以拿走？”
艾謨輕快地點點頭：“拿走吧，去完成你這輩子唯一的願望吧。”
莫琳琳深深地看了一會兒艾謨，見她確實沒有反悔的意思，才慎重地收好成績單：“謝謝你，艾謨。”
艾謨無所謂地笑了笑，莫琳琳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成績單，而以艾謨現在的成績，絕對可以在找工作時有個好的起點，誰能想到當初的“偽學霸小組”竟真能各取所需，完美收場呢。
艾謨和莫琳琳的關係也因此緩和了不少，可是再也回不到從前的親近，再加上各有各自要忙的事情，所以兩個人見麵的機會不多，艾謨也沒再打聽她是否真將成績單給了陸琛。
大四的日子是很不經過的，稍不留意，就滑到了盡頭。實習，找工作，報考研究生，報考公務員，回老家，去外地……忙忙碌碌中就離開了學校，離開了熟悉的同學。
艾謨在本市找了家公司做職員，一晃竟然一年有餘……
“你說什麼？”蘇蘇搖了搖明顯走神的艾謨。
“沒，沒什麼。”艾謨僵硬地笑了一下，隨後找個借口去了洗手間。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次難得的偶遇發布出來，於是在L大她那屆的微信群裏發了一條消息：陸琛變更帥了。
很快就有大批的人回複，紛紛要求有圖有真相。艾謨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偷拍，電話就響了，接起來，是莫琳琳。
“艾謨，你想幹嗎？”莫琳琳的語氣並不友好。
“我沒想幹嗎。”艾謨有些莫名其妙。
“艾謨，我就知道你不會死心，陸琛那麼好，你怎麼會一點愛慕的心都沒有。”莫琳琳明顯有些醋意，“我最討厭你這樣的女生，明明長得一副大媽臉，還想仗著成績好飛上枝頭變鳳凰。”
“莫琳琳，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畢業後，艾謨與莫琳琳再無交集，艾謨不明白她這些話是因何而起。
“陸琛變更帥了？我們這麼多同學畢業後都沒機會見到他，怎麼單單讓你遇上了？你們是不是在交往？你是不是上來秀恩愛來了？是不是過一會兒你要發張你們的婚紗照，宣布你們的婚訊？我告訴你艾謨，我不會祝福你的！我永遠都不會祝福你！”莫琳琳有些歇斯底裏的話，把艾謨驚得一頭冷汗，莫琳琳的想象力什麼時候這麼豐富了？
“我們沒有……”她剛想解釋，就被莫琳琳強硬地打斷了。
“你別跟我裝模作樣！當初你一副被迫著選了係主任課的樣子，可當陸琛看到成績單的時候，竟然一下子就認出成績單不是我的！你們根本就是認識的！你知道當時我有多尷尬嗎？在最喜歡的人麵前出糗，讓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喜歡了他四年，可他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你呢？裝得一副清高樣兒，誰知道你們私底下都幹了些什麼！”
“莫琳琳你夠了！當初如果不是因為你的電話，我本可以選別的課，也用不著為了那幾個學分廢寢忘食！”艾謨越聽越生氣。
“我夠了還是你夠了？後來陸琛還打電話到寢室來找你，指名道姓找艾謨，你還說你們之間沒什麼？”
“你說什麼？他找我？”艾謨茫然起來。
“你還裝！艾謨，我以前一直把你當朋友，就算你學習比我好，可我一直以為你不會跟我搶陸琛。誰能想到你藏得那麼深，心機那麼重！我竟然會被你給騙了，讓我再沒臉見陸琛，如今你還來秀恩愛？艾謨，你怎麼對得起我！”
艾謨僵硬地關掉了手機，莫琳琳帶來的爆炸式的消息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陸琛記得自己的名字，肯定是因為那門選修課，看到有人拿著她的成績單去找他，他會怎麼想？
他打電話給她，是要問這件事嗎？
以陸琛冷漠的個性，會為了這種小事打電話嗎？
他從哪裏得知了她的寢室電話？宿管處嗎？
莫琳琳是因為這件事才絕然地退出了自己的生活，再不聯絡的嗎？
大四下半學期，寢室裏的氣氛漸漸變得緊張的原因真是因為找工作的壓力嗎？
畢業謝師宴上周圍人那些曖昧的眼神是不是因為莫琳琳在自己背後散布了什麼？
自己對不起莫琳琳嗎？
還是莫琳琳對不起自己？
抑或是冷漠的陸琛對不起所有為他駐足的女生？
……
艾謨機械地走出洗手間，惶然地看著逆光而坐的陸琛，那些破碎時光裏被遺漏的細枝末節漸漸湧進腦海。而陸琛，這座她們曾經的燈塔，曾經的航標燈，曾經發誓要朝著他的方向前進努力抱得美人歸的陸琛啊，卻一如往昔的冷漠沉默，仿佛是聳立在時光深處的雕像，任由她們這些人被彼此的銳利割傷，任由這些傷口在日複一日的嫌隙中腐爛潰瘍。
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