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珍珠慰寂寥

作者:咖啡杯裏的茶

隻是命運把兩人推到了永不能相愛的海角天涯,此端錦繡前程,彼端陰森地獄。

01.

“混帳東西!我辛辛苦苦送你去留洋原本指望你回來光耀門楣,可是你這混蛋小子竟然……竟然勾搭上一個賣花姑娘!你……你是不是存心想氣死你爹!!”阮老爺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阮家祖上三代皆是朝中大官,據說家中的傳家寶便是當年老佛爺親賜的玉如意。可惜歲月變遷,當年的風光早已不在。雖沒落了一陣子,但此時的阮家靠著阮老爺子咬牙熬下去的狠勁硬生生的翻了個漂亮仗。阮家的米店、藥店、綢緞莊,茶莊遍布著整個城市是眾人皆知的大戶人家。

阮老爺有三房太太。大太太繡寧是阮老爺名正言順八抬大轎迎入門的大家閨秀,為他育有一子一女阮揚阮婷。阮揚雖然兒時曾經走丟了一年,所幸老天保佑平平安安的回來了,失而複得的寶貝兒子仿佛把財運也帶了回來。

二太太方蘭比起大太太就是小家碧玉。當初阮老爺原本打算買她家祖屋的地推倒了建座新樓,偏偏被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露的方蘭打動了,結果祖屋沒動家裏倒是多了房二太太。三太太雨荷原本是紅極一時的舞女,二十五歲進了阮家門次年就生了個大胖兒子阮天。阮天比阮揚整整小了十歲。

眼看著老爺氣得要死要活,繡寧趕緊給跪在地上的兒子使眼色,可是倔強的阮揚依舊昂著頭絲毫沒有知錯的模樣。

喝過洋墨水的阮揚自然是陽春白雪風度翩翩,不比那些整日裏抽福壽膏狎妓喝花酒聽曲兒的敗家子們。

老爺子對他抱了太大的希望,甚至早早為他挑好了一門媳婦。蘇州許家綢緞莊的大小姐許茹君,兒時因為生意緣故和許老爺來過一次,對阮揚印象頗佳。兩家家長早早就計劃好了等阮揚從英國回來就讓二人成親,哪知半路殺出個賣花女!阮揚更是像吃了迷藥似的放言非她不娶。

雨荷嘴裏好言好語的勸著,卻一把把阮天推到老爺懷裏。乖巧的阮天仰著頭甜甜的伏在老爺子懷裏一口一個:“爹,不要生氣了。哥哥是無心氣爹爹的。天天以後一定乖乖的不讓爹爹操心。”

這番話自然是雨荷早早就教好了的,八歲的孩童哪有這麼機靈的。偌大的產業,雨荷怎能讓兒子還未成人就拱手全讓那阮揚撿了便宜。風月場上打滾的女人沒有三兩手段怎能進得了阮家大門。

阮揚死死捏著珍珠的手帕怔怔的盯著冰涼的白玉地麵,寒冷從膝蓋蔓延過全身。

這森森的老宅總是憋得人喘不過氣來,數不清的規矩,勾心鬥角的太太們,嚼舌根的丫頭片子……這些都是他深惡痛絕卻無力擺脫的噩夢。隻有珍珠,隻有她才是那絲穿透烏雲為它鑲上金邊的光。

02.

阮揚剛回來,看一切都新鮮。自家的車好幾輛,他卻偏要招手喚了黃包車在城裏瞎轉悠。那車夫帽沿蓋得低低的,灰撲撲的毛巾搭在肩上擦汗,收了阮大少爺的錢自然是賣力的往熱鬧的地方拉。

突然一道人影閃過,車夫嘎吱一聲刹車差點把阮揚給顛下去。地上一個姑娘捂著腳踝輕輕呻吟,背篼裏的鮮花嘩啦啦撒了一地。

阮揚趕緊跳下車扶她起來:“小姐,沒事吧。”說罷轉頭瞪了車夫一眼怒道:“怎麼搞的,眼前這麼大個人你還真沒看見啊?!”

青衣小碎花的女孩眼淚汪汪的抬起頭來,似乎不想哭出來但是通紅的眼圈卻水汪汪的蕩漾著。

她看了阮揚一眼,咬著嘴唇開始撿地上的花。白色的花最不能髒,塵土飛揚的地麵早就糟蹋了那些美麗。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吹著花上的塵土,理也不理他。

阮揚有些慌了,可任他怎麼道歉姑娘都不答。想了想,又掏出皮夾子抽了幾張鈔票出來遞給她。她看了一眼也不接,把花放回背篼,拍了拍身上的土轉身就往巷子裏走。

阮揚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中,趕緊追上去:“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看到他追了上來反而走得更快了。碰了個軟釘子,阮揚實在有些過意不去。這樣莫名其妙的把別人撞了,她反而很有骨氣的分文不要連話也懶得和他說。

巷子那頭忽然搖搖晃晃走出來幾個地痞,為首的白大褂悠敞著圓溜溜的大肚子,手裏滾著兩個大鐵球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珍珠,你是存心躲著七爺我是不是?早就對你說過那幾朵破花值不了幾個錢,你賣一輩子也不夠還你爹的帳。跟了我不說吃香的喝辣的,一個姑娘家至少不用這麼辛苦的在外拋頭露麵整日裏日曬雨淋的多慘……嘖嘖,幾日不見,看看你又瘦了。”

珍珠往左走,一個梳小辮的小子張開手臂攔住她的去路。往右走,兩個人抱著胸抖著腿兒壓根不讓道。

“七爺,你都有六房妻妾了何必又來為難我們這些窮人家的丫頭。我爹欠您的債,我一定會還清的。”珍珠膝蓋的傷口熱辣辣的痛,她知道今天不是這麼容易就能走掉的。

“我說珍珠,這些日子要不是我罩著,隻怕你的花攤還未擺開就被人給踏平了。”七爺說著說著手就不安分的往她臉上摸去。

珍珠左躲右閃狼狽極了。

阮揚看不過去了,怒氣衝衝的跑了過來吼道:“這什麼世道,青天白日的還調戲起人來了。再不滾我報巡捕房了!”

七爺看著這白麵小生也不怒,從懷裏嘩啦一聲抽出一張紙。何年何月蘇某人借七爺多少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蘇珍珠的爹倒是兩腿一蹬去了西天隻是苦了珍珠起早摸黑的賣花還債。這是阮揚後來才知道的,那筆錢其實不多,隻是七爺的利息漲起來比滾雪球還可怕。

阮揚冷哼一聲把錢全掏了出來一把撒在他身上:“夠了吧!”說罷拉起珍珠就走。

“花!我的花!”走了幾步,珍珠忽然掙開他的手奔回去拾地上遺落的一束百合。

抬頭時,珍珠的目光正對上七爺那招牌似的笑容——嘴角似笑非笑的揚著,眼睛永遠張不開似的看著她。

珍珠下巴收了收,抓起花就跑到了阮揚身邊,還未開口眼淚已經墜了下來。

天陰陰的罩了下來,華燈初上,遠處響起了鶯鶯燕燕清脆的笑聲。仿佛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隻是安靜的看著她蹲在地上抱著膝蓋痛哭。

這一刻,他心亂如麻,手不由自主的撫上了她單薄的背。

這一個舉動仿佛開啟了某個禁忌的開關,她無助的埋進他溫暖的懷抱中。

阮揚身子一僵,心砰砰狂跳起來。

此時,暗香浮動月黃昏,他抱著她呆了好久。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有些人注定要相遇,注定要相愛,如同他和她。

阮揚從不穿那些古舊的長衫,西裝在他身上才是最妥貼的衣裳。簡潔大方一絲不苟卻也筆挺直爽,如同他的性格是爽朗的烈日也是柔和的彎月。

不知人間疾苦的他同情一切卑微而貧苦的事物。清高如他,自然更是看不慣那些整日裏窩在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更有嚼舌根的小廝在他耳邊嘀嘀咕咕那許家小姐的三寸金蓮,神情裏竟是垂涎羨豔之色。

三寸金蓮?他張開手比了比。那麼短!想想綣成一團的肉球似的腳,他猛的有種想要嘔吐的衝動。他不明白為何那些男人都好這口,卻苦了眾女子年紀小小就要哭哭啼啼的裹小腳。

珍珠的腳顯然沒有裹,大大方方的布鞋踏在地上皆是腳踏實地的樸素。這也是自己心動的原因吧,這樣楚楚可憐的她是多麼需要自己去拯救。

心仿佛塵封了許久的檀木箱子擱在布滿蛛絲的陰暗角落裏放了十多年,這天仿佛忽然從鏤花的窗戶裏躍進來幾縷陽光把冰冷的箱子照了個透——

箱子吱呀一聲開了,裏麵是阮揚噗通噗通狂跳的心。

03.

每日裏,他都要不緊不慢的跟在珍珠身後看著她賣花。換來換去無非是那些潔白清雅的馬蹄蓮百合偶爾夾雜一些色澤純淨的雛菊,襯著她人也分外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