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剛剛說出一個“喂”字,通話開關就被吳程武斷地按下了。
“你一!”何澤憤懣地一抬下巴,一股粗大的浪柱鐵杵般直搗吳程的麵頰。
然而,吳程非但不肯退縮,反而伸長了脖子:“薑委員到一團又不是視察工作,也不需要夾道歡迎,還提前打什麼電話,難道你就沒有想到此時此刻有人搞竊聽?”
何澤聽了吳程絕不是捕風捉影和誇大其詞的話,拿電話耳機的手象被蜂狠狠地蜇了一下,痙攣地一抖,耳機“嘎”地落在原處。
不是麼?且不講剛剛不久去春雷彩色電視機廠完全是有人提前給女騙子史曼通風報信;就拿前幾天他們準備到小天鵝賓館會一會那位首長夫人時,吳程為了穩妥起見臨出發前給康蒂打了個電話,得到的回答是那位首長夫人在臥室,可是當他們趕到小天鵝賓館,卻撲了個空。難道這是康蒂謊報軍情麼?不,這是一雙賊樣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們的行蹤,或者說有一張大網在死死地罩著他們,使他們休想自由自在地動彈和支配自己的意誌。
看來,何澤沒有打電話給守備一師一團通報薑博襄的行動是對的。當薑博襄突然出現在團政委曹佑禮麵前時,使曹佑禮將被叫到團部談話的史曼的兒子高軍躲閃不及。
不僅如此,當薑博襄問及他們在談論什麼話題時,連慣於應酬的曹佑禮也未能施展出婉轉妙避的才幹,如實地回答道:“我,我在找他了解一下他當初是怎麼入伍的。”
薑博襄聞聽感到正中下懷,巧妙地問了句:“我能不能,旁聽一下呢?”
曹佑禮好象受寵若驚地連連點頭:“不僅歡迎,而且盼之不得。”
“那你們就接著談。”薑博襄掏出一包大重九牌香煙,遞給曹佑禮和高軍一支,點著,悠然地吸了兩口,顯然是力圖把氣氛鬆弛一下。
“小高,不要拘束,象剛才一樣隨便談吧。”曹佑禮一招手叫直挺挺站立著的高軍坐下,目光跟隨著鼓勵的話語。
“對,隨便談吧。”薑博襄也投上一束安撫的目光。
映入薑博襄眼裏的這個高軍與他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徑庭。那魁梧得象條犍子牛樣高大身軀,一號軍衣穿在身上箍得緊繃繃的,似乎稍微一用力就會崩開。黝黑的臉膛上的五官都無須標榜足以稱得上是特號的,大眼睛,大耳輪,大鼻頭,大嘴岔,就是連右臉頰上的那塊黑痣卻象個大鈕扣似的。還有那小船似的腳,那小蒲扇似的手巴掌。然而,他雖然虎背熊腰,膂力過人,卻與凶神惡煞這個字眼兒毫無緣分,而是一臉的憨厚,一身的純樸,看上去象個荒原大峁磨礪出來的山娃子。此刻,他一動不動地坐在薑博襄對麵的木椅上,雙手捂膝,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雖然夾著薑博襄遞給他的一支大重九牌香煙,嫋嫋上升的煙雲發出誘人的芬芳,他卻不敢貿然吸上一口,神色怯怯地透著拘謹,由於緊張寬大的腦門上沁出一層豆大的汗珠兒,隻要薑博襄和曹佑禮不發話似乎他就不敢抬手擦掉,那規規矩矩的樣子頗象個坐在嚴厲的老師麵前的小學生。
從高軍身上,絲毫也看不出半點兒女騙子的影子。
這樣一個憨實的小夥子,怎麼可能是女騙子史曼的兒子呢?不象。從骨子裏就不象。
薑博襄雖然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是憑他多年的保衛工作經驗認定自己的這種觀察和判斷是不會錯的。
“不要緊張嘛,給,擦擦汗。”曹佑禮說著掏出手絹遞給高軍。
“是。不,用這就行了。”高軍抬起左手往腦門上一抹。
“抽吧,不然煙都自己燒光了。”薑博襄示意地指了指高軍放在膝蓋上的右手。
“是,”高軍拘束地瞟了薑博襄一眼,小心翼翼地將大重九牌香煙放在嘴邊,暗暗用力吸了一口,又小心翼翼地將右手放下,好象動作大了會弄出響聲,惹下冒犯上司之罪。
薑博襄認為,對於這樣一個老實疙瘩,要有條不紊地講出他入伍的詳情是難以達到的,隻有采取“啟發式”的提問才能促使他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否則不僅白白浪費時間,使他自己也難受。
於是,他與覺得用不著拐彎抹角而實際上也不會拐彎抹角的高軍開始了機械式的談話。
“你是那年當兵的?”
“前年。”
“聽口音,你好象是西北人。”
“是個老陝。”
“家裏還有什麼人?”
“沒有了。”
“你爸爸呢?”
“死了。”
“你媽呢?”
“嫁人了。”
“她現在在哪裏?”
“不清楚。”
“這麼說你沒有跟你媽一起生活?”
“沒。”
“你媽改嫁後你見過她沒有?”
“見過。”
“什麼時間?”
“我當兵那年。”
“之後呢?”
“沒有。”
曹佑禮聽到這裏,不禁驚訝地問道:“哎,不久前不是你媽去看過你麼?而且肖副團長陪著去的。”
高軍一晃腦袋,宛如個碩大的吊瓜。
曹佑禮那短而粗的眉毛吊得更高了:“那你媽叫什麼?”
“史曼。”
“她今年多大歲數?”
“虛歲40.”
“你今年十幾歲?”
“20.”
“怎麼,你媽不到20歲就生了你?”
“是。”
“你爸爸是什麼時候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