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片場離後海烈士陵園很近,梁白月開車不到半小時就到了。秦久久雙手環膝,從膝蓋中抬起臉,然後踉踉蹌蹌地推開車門跑了出去。
烈士陵園很大,秦久久就那麼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找過去。她臉色蒼白的幾近透明,那是梁白月從沒有見過的脆弱。他默默看著她的單薄的身影,然後默默跟在身後,卻並不打擾。
翻過了大半個烈士陵園,秦久久才在麵朝後海的一個角落找到錢墉的墓碑。黑白照片上,他笑得灑脫。那雙睿智的眼睛淡然地往前瞅著,似乎這世上再沒有什麼能讓他牽掛。
墓碑正中間隻有簡潔遒勁的兩個大字——錢墉。沒有囉嗦地官銜和成就介紹,除了名字,他什麼都沒有帶走。
秦久久跪在地上,雙手顫抖地撫摸著錢墉的照片,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個字。再多的懺悔又有什麼用,人死如燈滅。睡在墓碑下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
她纖細的手在摸到墓碑右下角的一行小字時,忽然就淚如雨下。冰冷的石碑上,靜靜地刻著幾個小字——一生牽絆,唯有吾徒。
“錢老頭,你又騙我是不是!不是說好的要等我給你送終,我回來了,你人呢?!你這個騙子,你是不是想把我騙回來,是,我沒死,你可以出現了吧?!不要跟我開這樣的玩笑!”
天色灰沉沉的,像是在醞釀一場風暴。空蕩蕩的烈士陵園裏,白衣女子哭得撕心裂肺。
秦久久不停地捶打著墓碑,到現在她還覺得這五年就是夢一場,怎麼她一睜眼,這世界就變了樣子呢?她所擁有的,全部被上帝無情地剝奪了去。
不知多時,她的手上已經泛出血絲,梁白月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把她抱在懷裏,抓住她的手阻止她自殘的行為:“夠了!”
秦久久掙紮幾下,卻被梁白月死死地鉗製在懷裏。她猛地咬在他的脖子上,像隻凶猛的小獸:“放開我!”
梁白月忍著痛,拚著受傷的危險也不敢放開懷中的女人。見她自殘,竟比他自己受傷還要痛苦。“如果這能讓你不那麼痛苦,那你咬吧。”
不知咬了多久,直到鮮血的腥味在空氣中蔓延,秦久久才被驚醒。她眼淚朦朧地鬆開嘴:“梁白月,不要對我好,我所珍惜的,我所擁有的,最終都會一無所有。”
蘇煙、錢墉、顧祈諾,還有……那個沒有機會來到世界上的孩子。
梁白月拿出手帕擦去她滿臉的淚痕:“我才不會對你好呢,不要想太多!我隻是見你哭的這麼傷心有些同情罷了!對,就是同情!”說到這,他的耳根微微有些泛紅。
看到秦久久剛才那個樣子,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無能為力。現在在他懷裏咬他也好,折騰也好,至少還能感覺到她還活著,而不是像剛才那樣,像是隨時會消失。
秦久久趴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有些失神。就在梁白月以為她什麼都不會說的時候,小女人卻意外地開口:——
“我第一次見到老頭子的時候正是我最落魄的時候,那天我失魂落魄地在他的第一堂課上把試管打破了,硫酸潑了他一手,老頭子吹胡子瞪眼地把我罵了一頓,可是我知道,他並沒有真的生氣。”
“老頭子其實很蠢,看起來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瘋起來卻沒個樣子。在我在冷兵器製造上表現出超常的天賦的時候,他就像一條大型犬一樣跟在我後麵非要讓我拜他為師。一點也沒有大師的樣子。”
“我第一次做出化學試劑,老頭子比我還激動,那開心的樣子比他獲什麼獎項都更開心。”
“他一輩子沒有結婚,沒有子孫為他送終。他曾經笑著跟我說到時候有我給他捧骨灰盒就夠了。”
“遇到我後,他把一輩子的心血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我知道,他是真的把我當親生女兒看。”
“我結婚之前,他非要拖著我去國外做交流,後來我才想明白,他是怕我受委屈,那時候他的身體已經不好了,他是在用生命幫我鋪路。”
“可是我,從來都不曾明白。”
“我明明有那麼多機會發現他生病,卻從來沒有陪他去做一次體檢。是我害死了他。”
“說好的以後我要幫他去送葬,可是我卻放他孤零零地一個人走了。”
“老頭子以前老是追在我後麵讓我喊他老師,可我嫌肉麻,從不曾喊過。那我現在補上一句老師,錢老頭,你還會出現嗎?老師……”她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這聲遲了將近八年的一聲老師,你,可能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