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我就後悔了,因為莫司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未啃完的蘋果在他的手中硬生生地被捏成兩半。他站起身,我縮著脖子沒敢看他臉上的神情。再隔了一會兒,腳步聲漸漸遠去,病房裏就隻剩下我自己的呼吸聲了。
當我好不容易繼續回到學校學習時,離高考僅僅剩下兩個多月了。申安把我住院期間落下的課的學習資料遞給我,笑得格外溫暖:“別擔心,淺淺,你多花點時間就能跟上了。”
申安那一聲“淺淺”剛喚出口,我就下意識地朝莫司看去,他卻像沒聽到似的,徑自擺弄著自己書桌上的東西。
自出院起,莫司就再也沒有主動找我說話了。我一邊覺得他莫名其妙,一邊又覺得自己在意他莫名其妙的這件事實在是太莫名其妙了,索性就不主動聯係他。
下課鈴響起,我趴在桌上閉目養神,一不小心就聽到幾個同學在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孟淺這次缺課半個月的事又和莫司有關呢!”
“他們倆都補習兩年了,還沒考上大學,八成是因為早戀吧!”
“對對!我聽說之前他們還去酒店開房了。”
流言蜚語細細碎碎地傳入我的耳裏,我不用抬頭也知道他們看我的眼神是什麼樣的——四個字,傷、風、敗、俗!
我默默地朝莫司的方向看去,他似乎一副很坦然的樣子,安靜地在座位上看著從小書店借來的漫畫書。麵對他的無動於衷,我忽然有點難過。
那次我誤勾生魂時,他們的確是在酒店裏,可是隻不過找了一個清靜的地方補習、看書,並沒有做什麼苟且之事。雖然大家討論的並不是我本人,但聽在耳朵裏總是讓我怪難受的。可是麵對這種滿懷惡意的揣測,莫司竟然一點也沒有想要替我出頭的樣子,我的心裏其實很失落。
再說了,其實我也知道人鬼殊途,所以並沒有對申安有什麼實際性的想法。那天我在病房說的話,不過是一時叛逆的本性上來罷了,莫司卻跟當真似的,連著一段時間都沒有理我。
放學時,我在教室後門等了許久也沒有看見莫司的身影,想了想覺得自己有點賤賤的,便幹脆先走了。結果,隔了兩天也沒看到他的身影,我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怎麼說他也是因為我的過失才會來人間的,理論上沒把我丟下十八層地獄已經是莫大的仁慈了。萬一他在這人間出了什麼事,我不僅要背負那兩條人命,還要再背一條弑君的罪名。
左想右想,我還是決定到莫司的家裏去看望看望。
青梅竹馬的好處就在於,通常他們的家就隔著一堵牆。於是短短三分鍾後,我便出現在了莫司的家裏。
莫母招呼我進門後,告訴我莫司在樓上,然後就笑嗬嗬地離開了。我在他的房門口躊躇了一會兒,猶豫地敲了敲門。
“都說了我今天不去上課了,你……”莫司十分不爽地打開了門,瞧見是我時愣了愣,隨即板了一張臉,聲音硬邦邦地道,“你來幹嗎?”
雖然心情同樣不爽,但我還是忍住了,低著頭小聲說道:“你兩天沒去上課了,我來看看你。”
“十天。”
“啥?”我不明所以地抬頭,對這個數字表示茫然。
莫司動了動嘴唇,看著我的眼眸裏水汪汪的。他垂眸斂了斂神情,又重複了一遍:“十天!你十天沒有跟我說話了。”
我頓時反應過來,莫司這是在……跟我撒嬌?閻王爺,在跟我撒嬌?
還沒等我的震驚結束,莫司就把我扯進了房間。我再看向他時,他已然換了一副無賴的神色,指著牆角對我說道:“那堆衣服給我洗了。”
“……”
我默默地幫莫司收拾著房間,順便問他這兩天都上哪去了。他優哉遊哉地躺在床上,啃了一口蘋果:“回地府,找命格星君把那天亂議論你的人的命格都改成了‘命途多舛’。”
我的嘴瞬間張成0字形。他被我的表情逗樂,神情終於軟了下來,安慰道:“我開玩笑的。對付這些凡人,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我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亂改凡人的命格可是要遭天譴的,想到自己剛才白替他捏了一把汗,就憤懣地把雞毛撣子往床上一扔,頓時引起他的一聲慘叫。
我愣了愣,不由覺得奇怪。我分明避開了他的重要部位,就這麼個撣子,應該不疼才對啊。難道說……
我神色一斂,上前掀開莫司的被子,抓著他的衣角就往上撩。他手忙腳亂的,來不及阻止,腰上那明顯的幾道瘀青便赤裸裸地呈現在我的眼前。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莫司。他尷尬地把衣服扯下,像一個做錯事被發現的小孩一樣不知所措地站在牆邊,雙手乖順地垂在大腿兩側。
“你說的不費周章就是去跟人打架?”我頭痛道。
莫司默默地低著頭,瞟了我一眼後又迅速地收回視線,聲音如蚊子一般細小:“本座以一對十呢……”
“……”
盡管無語,但看在他是為了我的分上,我還是無奈地翻出了藥箱,板著臉瞪著他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脫衣服,讓我給你上藥!”
莫司順從地把上衣脫去,乖乖地坐在床邊,一副不敢再犯的模樣,嘴角卻微微地翹了起來。
我手上的動作頓時有些顫抖,耳根也不爭氣地紅了起來。莫司似乎發現了我的窘迫,嘴角的笑容愈加深了起來。他嘴唇輕啟,低低地喚了一聲我的名字:“淺淺。”
我的心霎時怦怦怦地狂跳起來,低著頭粗聲問:“幹嗎?”
莫司忽然握上我的手,欲言又止道:“其實我……”
“閉、閉嘴!”我慌亂地站起身。雖然不知道他想說的話是什麼,但我就是有一種還沒準備好要聽的感覺。
他愣了愣,握著我的手慢慢鬆開,嘴角還是扯了一個笑容:“沒事,晚點說也不遲。”
從前在地府的時候,莫司是高高在上的閻君大人,雖然做事不靠譜,經常不按常理出牌,但在地府,有權就是大爺。
既然是大爺,小輩們總是不能輕易接近的。所以在我剛當上勾魂使者的時候,牛頭馬麵就跟我說過,即使地獄裏的勾魂使者有千千萬,可真正能不動用法力就勾人魂魄的隻有閻君大人一個。
想到這裏,我默默地看了一眼麵前這位像人類少年一樣、正全神貫注地玩著PSP的莫司,心中五味陳雜……
“閻君大人。”我喚了一聲莫司。
他的視線被我從PSP上拉了過來,摘下耳機問我:“怎麼了?”
我把習題冊放在他的麵前,嚴肅地道:“這次月考,雖然你的成績有所提升,但是離X大的分數線還有一段距離。你不覺得這時候你應該看看書,而不是玩PSP遊戲嗎?”
聞言,莫司不太情願地將PSP放回抽屜裏,嘟囔了一句:“補習時間不是明天下午嗎?”
莫司問得無心,我卻下意識地心虛起來:“明天……明天下午我要去圖書館找資料。”
他狐疑地瞥了我一眼,隨手拿起我給他帶的習題冊,隨意翻了翻,然後一張紙條就從某一頁裏滑落出來。
那一刻,我和莫司對視了一眼,下一秒就同時彎腰去撿那張紙條。我的動作其實更快一些,但再快也比不過莫司的手長。
他把紙條撿了起來,舉到一個我無法觸及的高度,得意地展開來看。看了幾秒後,他的笑容果然消失不見了。
“孟淺。”莫司切換成閻君模式,輕描淡寫地開了口。
我欲哭無淚地舉手:“我可以解釋……”
那張紙條其實沒什麼,不過是申安組織班上的同學一起去遊樂園,還給我寫了一張邀請函而已,而時間剛好定在明天下午。
莫司眯起眼,嘲諷的語氣中摻雜著怒意:“孟淺,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明天下午你到底是去圖書館呢,還是去遊樂園?”
我縮了縮脖子,試探性地看向他道:“呃,先去圖書館,再去遊樂園。”
莫司冷笑一聲,習題冊“啪”的一聲被扔在地上。我被嚇得抱肩一退,本能地往後縮了縮,危險的氣息卻一步步緊緊地逼近我。
我連著後退了好幾步,直到無路可退,貼上米白色的牆時,莫司都沒有停止逼近。他把手肘輕輕地撐在我頭頂的牆上,把我死死地鎖在了危險的低氣壓區。
我無處可逃,隻能認命地抬起頭,睜眼便瞧見了他細致的鎖骨,再往上是白皙的脖頸,此時正因怒意而隱隱露出青筋的顏色。
為了固定我的視線,莫司的另一隻手緊扣著我的下巴,強迫我看向他冰冷的眼眸。直到瞥見我眼底的害怕,他才冷笑著說:“孟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糊弄?”
“沒、沒有……”我實在是緊張極了,連額頭都冒出一層薄薄的細汗來。
他冷哼一聲,明顯不信,視線在我的臉上掃了一圈,眼底忽地閃過一絲玩味。
我的心底頓時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動物一般的求生本能讓我急著想要逃脫。莫司卻慢吞吞地低頭朝我湊了過來,直到與我雙唇之間的距離隻差分毫,才勾著嘴角說道:“你要是敢跑,或者敢騙我,我就吻下去。”
那聲音冰冷又曖昧,威脅中又藏著蠱惑,而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絕不是在開玩笑。
於是我隻好誠實地說道:“我……的確以為你很好糊弄……”
“……”
下一秒,我的唇就被堵住了。
“唔……唔唔唔!說好要騙你,你才會……唔,大騙子!!!”
最終,莫司的吻結束在我的“鐵頭功”下。
猶記得那一聲震耳欲聾的脆響過後,莫司一隻手捂著額頭,一隻手撐著地麵,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一副完全沒有料到的模樣。
而最後,莫司還是和我一起去了遊樂園。
“三帶一!”
“大你!”
“炸彈!”
“王炸!”
把最後兩張牌甩出,我意氣風發地又拿下一局。我今天的手氣實在太好了,申安和阿花同學看著我的眼裏已全是膜拜。
在遊樂場玩鬧了半天後,我們幾個人在一旁的草地上一邊野餐一邊打起了鬥地主。
不遠處,由於不會打鬥地主而被排擠在外的莫司默默地在湖邊喂魚。我在書包裏抓了一把糖拿過去給他:“閻……莫司,吃糖嗎?”
話一出口我便覺得有些不妥,這不是赤裸裸地打了一巴掌然後再給一把糖嘛……
果然,莫司的臉色變得有些鐵青。他沒有看向我,繼續盯著水波粼粼的湖麵,用沉默表示抗議。
我煩惱地摸摸頭,很是鬱悶地開口:“閻君大人,看在你隻有不到一個月可活的分上,咱能不能不使小性子了?再說了,我也不是故意撞你的,是你非要……”說著說著,我的耳根便有些熱。我低著頭瞅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對不起。”
有些低啞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裏,我意外地抬起頭。莫司垂眸看著地麵,從那緊抿的雙唇裏不難看出他正在進行激烈的心理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