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1 / 2)

世事如水。男女之間的情事,再大的愛恨,隨著時間的推移,都會淡去,更何況現在是戰爭時期,死生之事才是大事,除此都是小事。許山豹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直接將他推到了人生穀底,即便整個餘生都拿來懺悔也無法令他心安理得。事實上在許山豹發動攻擊之前,劉文彬曾苦口婆心勸阻他三思而後行。的確,以獨立團一個團的兵力去攻擊固守漢原的王牌旅,沒有後援,沒有策應,萬一不敵,獨立團會被各種重武器齊備、人數不下五千的王牌旅給包餃子了。當然,許山豹也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上次他的檢查交到師部以後,李師長沒吭聲。許山豹自己覺得,那應該是過關了,一時間心情大好。不過人這個物種往往這樣,麻痹大意之時,就是舊錯重犯之日。許山豹雄心再起,源於他本性如此。當然,這是他的主觀原因。另外還有一層客觀原因,那就是慕容楚楚對他的刺激。

慕容楚楚和他同在屋簷下,卻形同路人,這對狂妄自大的許山豹來說,絕對是一種鄙視。許山豹是什麼人?在獨立團,那是需要人人仰視的。慕容楚楚一個女流之輩鄙視他,是可忍孰不可忍?關鍵的一點,這涉及到他和劉文彬之間孰優孰劣的問題。所謂“優雅”雲雲,許山豹不懂。許山豹隻知道,做男人,就要雄心萬丈,笑傲江湖,糞土當年萬戶侯。最簡捷直白的一點,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給幹成了,那就是真男人。所以在許山豹非常簡單的頭腦裏,將漢原城一窩端了,那就是真男人。雖然師部曾經幾次下令,獨立團所部對漢原采取圍而不打的策略,待時機成熟時聯合友鄰部隊圍而殲之,許山豹卻自以為是地理解為,漢原城隨時可以打,隻是李師長他們前怕狼後怕虎,就怕獨立團勢單力薄拿不下它。許山豹在心裏輕笑,獨立團都是些什麼物種?可以以一當十的。不要說漢原城區區一個旅,就是再來一個旅,獨立團也不怕它!

解放漢原的戰役就這樣打響了。事後想起來,很多貌似重大的戰役有時候僅僅是前線指揮官腦門一熱然後一拍桌子的結果。許山豹連桌子都沒拍,因為他不習慣幹這個。這個活許山豹覺得李師長幹比較合適。許山豹隻是吼了一句:“弟兄們,給我往死裏打!”結果這場戰爭真是往死裏打了。敵我雙方都殺紅了眼,而且基本上都拚光了。漢原城中的國民黨王牌旅被全殲,但獨立團自身也傷亡慘重,全團近兩千人打得隻剩下60多人。司務長老項在犧牲前笑著對許山豹說,再也不能偷偷用軍餉去城裏給團長買酒喝了,死不瞑目啊。許山豹聽了,流淚了。

更讓許山豹想不到的是,漢原之戰結束後,他在慕容楚楚心目中的印象更差了。慕容楚楚原先隻是覺得他不夠優雅,現在感覺他就是蠻人一個。意氣用事,斷送了獨立團的前程。慕容楚楚跟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痛心疾首,仿佛他就是獨立團的罪魁禍首。這個人,跟自己的關係如此特殊,現在闖下這麼大的禍,慕容楚楚感覺自己心裏真的似刀割一般。說來也奇怪,剛成親那陣,她誓死捍衛自己的尊嚴,感覺這個人與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現在獨立團麵臨這種狀況,慕容楚楚一下子覺得是自己的丈夫惹禍了,她這個做妻子的難辭其咎。

與一般慣常的夫妻一樣,丈夫在外麵闖了禍,妻子總是會嘮叨兩句,慕容楚楚與許山豹雖然是新婚宴爾,也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嘮嘮叨叨這一點還是不能免俗。盡管她也稱得上是個高知女性。而許山豹心裏雖然悔恨交加,嘴上卻說她頭發長見識短,還說自己娶錯媳婦不討喜,死了這麼多生死兄弟。許山豹這話裏話外,含意真是大了去了。他一方麵將自己的這一次衝動歸咎於慕容楚楚對自己的蔑視;另一方麵也是覺得,漢原城畢竟拿下來了,雖然犧牲大了點,但敵人損失更大啊。再說革命嘛,總是會有犧牲的。獨立團幾次浴火重生,新鮮血液不知換了有幾茬。如果總是婆婆媽媽、菩薩心腸,獨立團早就他娘的趴下了。這也是許山豹認為慕容楚楚頭發長見識短的原因。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複雜的心緒,許山豹對慕容楚楚說話就有些夾槍帶棒的意味。委屈、孤傲、泄憤,一言難以蔽之。在慕容楚楚聽來,這個男人是屬於煮熟的鴨子——嘴硬,死不改悔。她真大失所望了。一想到自己一輩子要和這樣一個蠻夫生活在一起,她對劉文彬又多了幾分幽怨。慕容楚楚本想這輩子都不理劉文彬的,可在許山豹這裏受了委屈,她無處傾訴,也隻能找劉文彬一吐苦水。慕容楚楚也不知道自己的腳步怎麼會邁向那個男人的宿舍。她原本是在野地裏散步的。冬雪茫茫,一望無際,像極了她孤獨的人生。她怎麼會在這裏?在兩個男人之間猶豫、徘徊,找不到人生的歸宿?一個可親不可敬,一個可敬不可親,到底都是有缺陷的人。可以獨立團之大,又有誰會是完美男人呢?慕容楚楚不知道,就像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會在哪裏一般。她在野地裏轉了無數個圈子之後,不知不覺竟然發現自己轉到了劉文彬宿舍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