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雞同鴨講。劉文彬從世界大勢說到中國大勢再說到解放軍大勢最後說到獨立團大勢,歸根結底一句話,戰爭是為了和平,今天的殺戮是為了將來不再殺戮,許山豹的父親卻一臉狐疑地看著他,還嗅嗅他身上的氣息,搖頭道:“重,重,太重了……”劉文彬以為自己好些日子沒洗澡,身上的體味重,不僅臉紅,又書呆子氣十足地向許父解釋戰爭期間,沒條件洗澡。今天不洗澡,是為了將來有條件天天洗澡。
許山豹父親勃然大怒,罵:“洗個錘錘,馬上要去十八層地獄的人了,到那裏你天天洗。老子說你身上重,是殺氣重。你說說,你殺了多少人?不比許山豹少吧?”劉文彬為自己辯解:“我沒殺過人,我是政委。連開槍都不會……”許山豹父親像撿到寶:“你娃兒真沒殺人?那還不快去勸你們團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去,你去跟他說,啥時候放下屠刀都不晚……”劉文彬無語了。
許山豹父親又向他詳細介紹十八層地獄的可怕程度,說十八層地獄的“層”不是指空間的上下,而是在於時間和刑法上不同,尤其在時間上。其第一獄以人間3750年為一日,30日為一月,12月為一年,罪鬼須於此獄服刑一萬年(即人間135億年)。其第二獄以人間750年為一日,罪鬼須於此獄服刑須經兩萬年(即人間540億年)。其後各獄之刑期,均以前一獄之刑期為基數遞增兩番。如此計算,到第18獄之刑期,已相當於人間2.3乘以10的25次方年以上。罪鬼墮入其中,痛苦已無法形容。
許山豹父親最後總結為一句話——殺生者必須打入十八層地獄。為了讓劉文彬幡然醒悟,馬上付諸行動,他還引用了《俱舍論》中的說法:“軍兵等為同一事,一切人均如作者。”倘若擁有一百人的軍隊殺了一個人,那其中每個人都有完整的殺人罪業。意思是你劉文彬雖然沒殺過人,但和這支部隊在一起,一樣罪孽深重。在許山豹父親的諄諄教導下,劉文彬最後落荒而逃。
許山豹父親的到來就像獨立團組織外的一個異體,和組織發生著嚴重的排斥反應。他以一種悲天憫人的眼神注視著獨立團的每一個戰士,和他們促膝談心,分頭做思想政治工作。劉文彬絕望地發現,許山豹父親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比他投入、有激情,具有一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宗教狂熱感。關鍵是他能現身說法,從自己的屠夫生涯說起,談論自己如何以屠刀粗暴地對待《三字經》《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詩經》《書經》等。談到這些經典之作在屠刀的強暴下體無完膚、支離破碎,特別是談到當著14歲兒子許山豹的麵將這些線裝書籍的臉上劃開了一道道花時,老人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我讓他幼小的心靈埋下仇恨的種子,至今無法回頭是岸。罪孽深重,莫過於老朽啊……”
已經很長時間習慣了說老子的許山豹父親開始自稱老朽了,他似乎回歸了秀才本色。在這些天真無邪、文化程度不高的戰士麵前,許山豹父親說:“佛製戒律,第一戒殺,凡有命者不得故殺,應生孝順心、慈悲心。佛說此言,誠為大孝,佛以孝為戒,信不誣也。吾人無始至今,生生皆有父母,六親眷屬,凡未了生死、未生極樂,難免有墮於畜道者。”許山豹父親說這番話時,完完全全回歸到了秀才本色,一些戰士開始心慌慌了。許山豹父親趁勢以十八層地獄相威脅,令其或幡然醒悟或完全崩潰,一種不安和無助的情緒開始在獨立團營地蔓延。
許山豹惱羞成怒了。他以前從來不在戰士們麵前說他的父親,是因為父親曾經的職業在他看來並不光彩。從私心裏說,許山豹有刻意隱瞞的意思。現在,這個讓他丟人現眼的父親來了,還在全團上下進行思想策反,傳播罷戰情緒,許山豹簡直想將他軍法從事。但父親不是軍人,許山豹無法這麼做,他隻得對勤務兵說,將他父親綁了,遣回原籍去,永遠不許再到獨立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