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1 / 3)

在獨立團,許山豹的軍令一般都能得到貫徹落實。慕容楚楚算是桀驁不馴的女子了,劉文彬明裏暗裏又幫著她,可最後怎麼樣?還是被關了禁閉。但這一回,許山豹的軍令對他父親不起作用。老頭子死死抱著升團旗用的旗杆,一副誓與團旗共存亡的模樣。勤務兵已經不忍心拉扯了,但礙於許山豹那雙睜得比牛卵子還大的豹眼,隻得半真半假地拉扯許山豹父親離開。許山豹父親那是打死都不會離開的。他為什麼而來?為救贖兒子許山豹而來。眼見兒子執迷不悟,呼啦啦要朝十八層地獄狂奔,許山豹父親哪能見死不救?他在團旗下老淚縱橫地跪下,希望兒子跟他回去,從此誠心誠意地默念《大悲咒》,以贖前愆。許山豹哪能聽他的?他鐵青著臉,直怪父親丟人現眼。正紅旗下,一對信仰不同的父子劍拔弩張,各不相讓。周圍有圍觀戰士竊竊私語,莫衷一是。

許山豹感覺自己的團長權威正在一點點流失。這以後還怎麼帶兵打仗,衝鋒陷陣?想到這裏,許山豹推開正在做表演秀的勤務兵,自己上前親自執法。他動作粗魯,勢大力沉,父親趁勢做出誇張的呻吟,以博同情。許山豹情急之下,要將父親五花大綁在旗杆下,開全團大會與其封建迷信思想做堅決鬥爭。許父破口大罵,稱許山豹是不孝之子,又罵他是狗娘養的。許山豹笑,稱父親罵得好。說自己是狗娘養的,那父親又是什麼呢?許山豹父親老淚縱橫,自責前世作孽,方有現世之報。他掙脫開兒子的捆綁,要撞旗杆而亡。劉文彬看不下去了,立即上前拉住許山豹父親,同時責備許山豹,勸他不要胡來。

這時候,操場上的戰士們越聚越多。他們目擊團長和其父親的博弈,開始竊竊私語。許山豹似乎察覺到了一股分崩離析的氣息在彌漫。這是可怕的氣息。父親到來之前,更準確地說,父親在“策反”那些天真無邪的戰士們之前,獨立團是從未有過這種氣息的。許山豹的獨立團是個獨立王國,彌漫的都是他熟悉的氣息,或者說許山豹的氣息。這樣的氣息讓他感到安全。許山豹覺得,這是獨立團戰無不勝的強大法寶,也是戰無不勝的真正原因之所在。但父親的到來讓熟悉的氣息變得陌生。他的那套歪理邪說讓戰士們心懷狐疑——殺生還是不殺生,這是個問題。

許山豹以為,這是最可怕的。在某種意義上說,父親是某個惡魔派來瓦解他獨立團的。這已經不是他熟悉的父親,而是陌生的父親,可怕的父親。關鍵是無人理解他許山豹。團旗之下,旗杆之側,許山豹和他父親演繹的拉拉扯扯戲碼是獨立團轉安為危的關鍵時刻。不錯,劉文彬是挺身而出了,但是有效果嗎?在許山豹父親眼裏,劉文彬就是個文弱書生,屁事不頂。劉大政委雖然不殺生,但是身在獨立團,不殺生也難逃罪責。許山豹看見,父親正推開絮絮叨叨的劉文彬,直衝他而來。毫無疑問,劉文彬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父親又死賴著不走,糾纏不休。怎麼辦?

更讓許山豹惱羞成怒的是,他在這個時刻看到了慕容楚楚的那張臉。這個小娘兒們在戰士們中間冷漠地旁觀許山豹和他父親的戰爭,嘴角還浮出一絲笑意。在許山豹看來,那是冷嘲熱諷的笑。許山豹可以容忍獨立團全體戰士對他冷嘲熱諷,唯獨不能容忍這個女人的輕蔑。因為許山豹將今天的戲碼看作家醜,家醜不可外揚。獨立團全體戰士不是外人,但這個小娘兒們除外。起碼許山豹是這麼認為的。他一邊徒然地應付父親的進攻,一邊給劉文彬下令:“把那個看熱鬧的小娘兒們給我抓起來!唯恐天下不亂啊這娘兒們!”劉文彬愣住了,戰士們也愣住了,因為他們搞不清是哪個小娘兒們。獨立團總共有兩個女的,金子和慕容楚楚。團長說的是哪一個呢?

劉文彬很快就搞清楚了。因為他看到了慕容楚楚臉上的笑意。那笑意的確不是友善的,是對一個男人的無能的輕蔑,而且毫不掩飾。劉文彬看了,頭一下子又大了。這個慕容楚楚,簡直是惹禍精。明明沒有她的事,卻能在團長的父子戰中硬生生地分得一些戲碼,而且看樣子,有喧賓奪主的意思。劉文彬快步向前,走到慕容楚楚身邊,令她收起那副幸災樂禍的嘴臉。慕容楚楚反而嘲笑得更厲害了。她毫不掩飾地說,團長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何以服眾,何以帶兵,關鍵是,何以盡孝?如此粗魯野蠻地對待千裏迢迢前來看他的父親,自私冷漠地要將失去勞動能力的父親趕回去,別說做一個孝子,連做一個男人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