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往她的傷口上捅刀子,塞鹽!
普敘獵狗不聲不響地竄進野味餐廳,來到夥房,用它柔軟的皮毛輕輕擦著綠綠的腿肚。那腿肚微微有些浮腫。綠綠知道是誰來了,她停下正在簸動的菜鍋和翻攪的鍋鏟,讓那野物的心肝雜肺在油鍋裏吱吱炸響——她用不安的眼神迎著默默走進來的年輕獵人。最近她感到身體不適;厭油,腿酸,容易疲倦,臉上失去了原有的紅潤。她知道小雷哥沒有說錯:是放縱胡來傷害了自己。
小雷哥把一色的野雞麻鷂丟進庫房,摘下獵槍,便象往常那樣到營業廳裏幫著收撿殘湯剩水,杯盤碗筷。正是星期天,到了下午兩三點,來吃喝品嚐美酒野味的顧客仍有增無減。每一張桌席都圍得水泄不通,還有些農大哥站在巷道裏,看別人喝酒,猜拳,打牌。粗野的說笑,嗡嗡的聲浪,烈性的煙草味,酒精的衝勁和汗臭,憋得人喘不過氣來。添菜的,加酒的,撩耍的,此喊彼呼,端盤子的青青一個人根本無法招架,無法應付!可憐她忙得象梭子,在牙齒和唾液中穿來穿去……
阿裏——阿裏巴巴,
阿裏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
{(左)口(右)歐},{(左)口(右)歐},{(左)口(右)歐},{(左)口(右)歐}……
一夥阿西們,彈著吉他,嘴裏吹奏著,搖擺著,擠進了營業廳。喊過《阿裏巴巴》,又奏搖滾的《情的霹靂》。翻滾的油鍋裏丟下了一包炸藥。那些忘掉了人間還有憂愁的阿西們,是常來做“食客”的國營公司裏一夥青工。除了一把吉他,其它手裏什麼樂器也沒有,靠兩隻巴掌或開、或卷頻頻拍打著嘴巴,憑口技和對氣流恰到好處的控製,模擬出銅號,黑管,乃至貝司的“巴”音。惹得店子裏小杯喝酒的換成了大杯,小盤吃肉的換成了大盤,逗得街筒子裏的閑人遊漢蜂擁而來擠進野味店……
我沉浸在甜蜜的幸福裏,
享受著稀世珍奇的野味。
天上飛的難捕獵,
不要失去好機會。
我隨你,我隨你
隨你生生死死去做風流鬼。
阿西們《愛的誓願》沒落音,在裏麵掌飄的綠妹子扔下鍋鏟,一手端著四碟野味,一手提幾瓶啤酒走了過來。她風掃殘雲地收撿起狼藉滿桌的杯筷,從白圍兜裏抽出塊幹淨抹布,那麼一抖,一旋,桌麵幹幹淨淨,擺好了酒菜杯喊她白皙的臉盤上蕩著幾分孟浪的笑意,衝那夥年輕哥哥們說:
“你們吹成了歪嘴和尚吧,快喝點啤酒潤潤嗓子!”
“我們成了和尚,那你就要做尼姑!”拍打嘴巴的一位,冷不防將綠妹子往吉他手懷裏一推,笑得象鴨公子。
“你的嘴巴沒拍打夠,要姑奶奶幫你好好打打嗎?”綠妹子在吉他手懷裏“吃吃”地笑,身子軟得如一根棉花條。
“打吧,打吧——”
吉他手又把綠妹子推到另一位懷裏。另一位曝著嘴巴伸到綠妹子鼻子跟前,油腔滑調地說:“罵是親,打是愛,你就解放思想,當眾打一個吧?”
阿西們將綠妹子推推操操,瘋狂笑喊:
“打吧打吧,當眾打一個‘破’,外國佬能幹的為什麼中國人不能幹!……”
營業間裏喊喊叫叫,哈哈喧天,酒鬼醉漢們全都擁向這一方。
端著高高一螺子剩碟殘盤的潘雷,擰眉豎目來到這張桌子邊。對這夥白吃不給錢的油頭滑臉的年輕哥哥,他本來就有幾分醋意。剛才看到綠綠滿麵春風端著酒菜來侍候這些家夥,就有三分火起!這陣年輕哥哥們又肆無忌憚地作弄調笑綠綠,他窩著的一肚子火烘烘地往上冒,燒得他的黑臉成了紅關公。他猛地將那高高的一摞子盤盤碟碟,往桌麵上一甩,隻聽得嚓嚓嚓,盤子碟子帶著殘湯剩水甩倒在那四碟野味上,接著又是啵地一聲,乓地一響,有的盤子碟子摔碎在水泥地上……
綠綠和年輕哥哥和旁邊湊熱鬧的全都大吃一驚。
“雷子哥,這是怎麼回事?”綠綠的臉色變得紙一樣蒼白。
潘雷不理睬綠綠,卻揮著打得死老虎的拳頭,衝那些目瞪口呆的阿西們吼道:
“你們是來吃喝的還是來打鬧的?要鬧—你們夾起尾巴滾!”
“雷子哥,”綠綠氣得嘴唇直打哆嗦,“他們是我們請都請不來的客人,阿西們樂隊的演奏,是我們店子最好的‘電視廣告’!野味店顧客盈門,生意興隆,有他們一份功勞,你怎麼能這樣……”她一邊收拾摔倒的盤碟,揩抹桌子,一邊轉對驚魂未定的阿西們道歉地說,“對不起,真抱歉,你們快坐,快吃,我再去給你們炒幾個菜來……”
年輕獵人在一旁氣得渾身發抖!
綠綠強打著笑臉勸退圍觀的客人,端著盤子碟子朝夥房走去。沒走出兩步,隻聽“哇——”地一聲嘔吐,當地一聲脆響,她象隻禾雞子抱頭縮頸蹲在巷道裏,手裏的盤碟全都摔到了地上。正在夥房出菜的青青,聞聲跑了出來,攙扶住姐姐。綠綠的白臉上泌出一層虛汗,不停地幹嘔,什麼食物也沒吐,就吐一灘清水。她的眼窩裏漬滿淚水,睫毛上閃動著淚珠……
“噫,這姑娘怎麼憑白無故嘔吐?”
“怕是裝起了窯吧!”
“嘻嘻,沒結婚的黃花女,誰裝窯呢?”
“哈哈,在這號地方還怕沒裝窯師傅!”
色膽包天的醉漢們的議論,瘋笑,象萬支鋼針紮著潘雷的心。他想一拳砸破那些色鬼無賴的腦袋,一腳搗毀滋生流言蜚語的野味店。他更想衝過去同青青一道抱起可憐的綠綠,趕快逃離這肮髒的是非之地—決不能讓她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髒話,鄙話!這時—也就在這時,那些剛坐下開始吃喝的阿西們,瞅著嘔吐不止的姑娘,聽著鄰桌嬉皮笑臉的議論,他們衝年輕獵人敲敲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