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4.放鵝姑娘艾思和小瑪斯(1 / 3)

疾病

在尼爾斯·霍戈爾什跟隨大雁們四處漫遊的那一年,人們到處在談論兩個孩子,一個小男童和一個女孩,在全國各地流浪的事。他們是森蒙拉省蘇奈爾波縣人。本來,他們同父母和其他四個兄弟姐妹住在一片大荒漠上的一間小茅屋裏。在那兩個孩子還很小的時候,一天晚上有一個窮苦的流浪女人來敲門要求借宿。盡管小茅屋小得連自己家裏人也難以擠下,他們還是讓她進來了,媽媽在地上搭上個床鋪讓她睡。夜裏,她躺在地鋪上不斷咳嗽,她咳得十分厲害,孩子們感覺到整個小茅屋都給咳得在搖晃。到了早晨,她病得根本沒法起床繼續到外麵去流浪。

爸爸和媽媽竭盡全力去幫助和照顧她,他們把自己的床鋪讓給她,而自己卻睡到地上去,爸爸還去請醫生,給她買藥水。開頭幾天,那個病人像一個野蠻人那樣,一個勁兒地要這個要那個,從來不說一句感謝的話,可是她後來慢慢地溫柔起來,變得既客氣又一個勁兒地講感謝話,到最後,她隻是乞求他們把她從茅屋裏背到荒漠上去,讓她死在那裏。當主人不肯這樣做的時候,她才告訴他們說:最近幾年來她一直跟著一群遊民到處流浪。她本人倒不是遊民出身,而是一個自耕農的女兒,但是她卻偷偷地離開了家,跟著一群遊民到處遊蕩。現在她相信是一個對她懷恨在心的女遊民使她得了這個病,事情遠非到此為止,那個女遊民還曾經威脅她說,凡是留她借宿並且對她發善心的人都要遭到同她一樣壞的下場,對此她深信不疑,所以她懇求他們將她趕出茅屋,永遠不要再見到她,她不願意給像他們這樣好心腸的人帶來災難。但是父母親沒有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他們可能感到害怕,可是他們絕不是那種把一個生命垂危的窮苦人趕出家門去的人。

不久她就死了,災難也就開始降臨了。過去小茅屋裏除了歡樂外不知道還有別的,他們確實很窮,但是還沒有窮到最糟糕的地步,父親是個做織布機上杼扣的工匠,母親和孩子們幫著他一起幹活。父親親手做杼扣的框子,母親和大姐姐們負責捆篾子,小一點的孩子們幫著刮篾子,他們雖然從早忙到晚,生活倒也過得愉快愜意,尤其是父親講起他遠走他鄉,一邊流浪一邊兜售杼扣的那些日子時更為有意思,他的神情特別滑稽,常常把媽媽和孩子們逗得哈哈大笑。

可憐的女流浪者死後的那一段時間對孩子們來說真像是一場恐怖的惡夢,他們不知道那段時間是短還是長,但是他們隻記得家裏總是辦喪事,他們的兄弟姐妹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一個接著一個地被埋進墳墓,他們總共有四個兄弟姐妹,舉行過四次葬禮,更多的葬禮當然是不可能有的,可是在這兩個孩子看來,葬禮的次數卻大大超過四次。最後,小茅屋裏變得死氣沉沉,似乎茅屋裏每天都在辦喪殯酒那樣。

母親有時還能夠強打起精神,可是父親卻整個大變了樣,他再也不說笑話,也不工作,而是兩手抱著頭,從早到晚呆怔怔地坐著出神。

有一次,那是在第三次葬禮以後,父親說了一段孩子們聽了十分害怕的胡話。他說,他真弄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的災難要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他們幫助那個女病人總歸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嘛,難道事情已經顛倒啦?在這個世界上邪惡已經超過了善良了嗎?母親極力規勸父親要理智點,但是她沒有能夠使他像她自己那樣鎮靜和聽憑命運的擺布。

一兩天以後,父親不見了,他沒有死,而是離家出走了。再看看,大姐也病倒了,她一直是父親最寵愛的孩子,當他看到大姐也要死去的時候,他隻能離家出走,逃避掉一切苦惱。母親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說父親還是離開家的好,因為她一直擔心父親會發瘋,他已經失去了理智,腦子裏總是在考慮上帝怎麼能夠允許一個惡人去幹那麼多壞事。

自從父親走了以後,他們變得非常窮困。起初,他還給他們寄些錢,但是後來他自己大約日子也不好過,就不再給他們寄什麼了。在大姐埋葬以後的同一天,母親關上茅屋的大門,帶上還剩下的兩個孩子離開了家。她流落到森坎奈省,在甜菜田裏幹活兒,在尤德貝裏糖廠做工。母親是一個好工人,她性格開朗,為人忠厚直率,大家都喜歡她。許多人對她遭受過那麼多災難後仍然能夠那麼冷靜感到驚訝。但是母親是一個非常堅強且又善忍耐的人。當有人和她談起她身邊帶著的兩個好孩子時,她隻是說:“他們會很快死去的,他們也要死去的。”她講這個話的時候,聲音一點不顫抖,眼睛裏也沒有一滴眼淚,她已經習慣於自己的厄運了,除此之外是盼不到別的什麼啦。

但是情況沒有像母親想像的那樣。相反地,病魔來到了她自己身上。母親的病來得快,病情比小弟妹們惡化得還快。她是在夏天剛開始的時候來到森坎奈的,還沒有到秋天,她就扔下了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離開了人間。

母親在生病期間多次對兩個孩子說,他們應該記住,她對讓那個病人住在他們家裏從來沒有後悔過。母親說,一個人做了好事,死的時候是不痛苦的。人都是要死的,誰也逃避不了,但是,是問心無愧地死去,還是帶著罪惡死去,自己是可以選擇的。

母親在去世之前,想辦法為她的兩個孩子做了一點兒小安排。她請求房東允許孩子們在他們三個人住了一個夏天的屋子裏繼續住下去,隻要孩子們有地方住,他們就不會給人造成負擔,他們會自己養活自己的,這一點她是清楚的。

孩子們答應為房東放鵝作為繼續住這間房子的條件,因為要找到願意幹這種活計的孩子總是很困難的。他們果真像母親說的那樣,自己養活自己。女孩子熬糖,小男童削製木頭玩具,然後走街串巷去叫賣。他們天生有做買賣的才能。不久,他們開始到農民那裏買進雞蛋和黃油,去賣給糖廠的工人。他們辦事有條不紊,不管什麼事托付給他們,大家盡可以放心。女孩子比小男童大,她十三歲時,已經像個大姑娘那樣能幹可靠。她沉默寡言,神情嚴肅,而小男童生性活潑,講話滔滔不絕,他姐姐常常說他在同田地裏的鵝群比賽呱呱大叫。

孩子們沒有立刻提出下一個問題,但是仍舊站在原地沒有移動,因為他們現在所要得到回答的問題是所有問題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那個女遊民所以要把疾病降臨在他們身上,是因為他們幫助了她所懷恨的人,這難道不是事實嗎?難道不是某種特殊的東西偏偏使他們喪失了生命?喔,不是的,這位報告人可以向他們保證說情況不是這樣的。任何人都沒有魔力用這種辦法來把疾病傳染給另一個人。正像他們已經知道的,這種疾病在全國各地流行,幾乎降臨到每家每戶,雖然病魔沒有像在他們家那樣奪走那麼多人的生命。

孩子們道過謝走回家去了。那天晚上,他們兩個人一直談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他們辭掉了工作。他們不能再在這一年放鵝了,必須到其他地方去。他們是要去尋找父親。父親肯定對這個謎依然迷惑不解。

孩子們首先來到蘇奈爾波縣荒漠上他們那個小小的家,使他們大吃一驚的是小茅屋成了一堆灰燼。然後,他們又走到牧師莊園,在那裏,他們了解到,一個曾在鐵路上當工人的人曾在遙遠的北部的勒波拉省的馬爾姆貝裏礦區見到過他們的父親,他在礦裏幹活兒,也許,他現在仍然在那裏,不過誰也肯定不了。當牧師聽到孩子們要去找父親時,他拿出一張地圖,指給他們看,馬爾姆貝裏礦區有多麼遙遠,並且勸導他們不要去。可是,孩子們卻說,他們一定要跑去告訴他,他搞錯了。

他們做買賣積了一些錢,但是不想用那些錢去買火車票,而是決定步行前去。對這一決定,他們沒有後悔,他們的確做了一次十分愉快而令人難以忘懷的漫遊。

在他們還沒有走出森蒙拉省境內的時候,有一天,他們為了買一點吃的,走進一個農莊。農莊主婦是個性格開朗又愛說話的人。她問孩子們是幹什麼的,從哪兒來的等等,孩子們把自己的全部經曆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在孩子們講的時候,農莊主婦不斷地歎息道:“唉,真是可憐!唉,真是可憐!”然後,她高高興興地給孩子們準備了又豐盛又好吃的東西,而且一個錢也不要他們付。當孩子們站起來道謝並且表示要繼續往前走的時候,農莊主婦問他們願不願意在下一個教區到她兄弟家裏去借宿,她告訴他們她兄弟的名字,住在哪裏等等。孩子們當然十分高興,求之不得。“你們代我向他問好,把你們家發生的事詳詳細細地告訴他。”農婦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