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把書拿來!讓我看到你真的沒有把它燒掉,那我就信得過你。”病人剛說完話就又一頭栽在枕頭上。他是那樣的虛弱,大學生真擔心他的心髒病隨時再會大發作。
大學生一陣陣自疚不已,羞愧得幾乎難以自容,便雙手緊握病人的手,如實地告訴他那部手稿被風刮跑了,並且對他承認,自己由於給他造成了這麼大的損失而整整一天都難過得不得了。
他說完之後,那個躺在床上的病人輕輕地拍著他的手說道:“你真好,很會體貼人。可是用不著說謊來給我安慰!我知道,你已經照我的囑咐把那部手稿燒掉了,因為我寫得實在太糟糕了,但是你不敢告訴我真話,你怕我經不住這樣的打擊。”
大學生許下誓言說,他所講的都是真話,可是對方認定了己見,不願意相信他。“假如你能將手稿歸還給我,我就相信你。”那個老留級大學生說道。
老留級大學生顯得愈來愈病奄奄,大學生一看若是再呆下去更會增添病人的心事,便隻好起身告辭。
大學生回到家裏,心情沉重而身體疲怠,幾乎連坐都坐不住了。他煮點茶喝了就上床睡覺。當他蒙起被子蓋住腦袋的時候,他不禁自怨自艾起來,想到今天早上還是那麼運氣高照,而現在卻自己把美好的前途葬送了大半。自己的旦夕禍福畢竟還是可以忍受的。“最糟糕的是我將會因曾經給別人造成不幸而終生懊惱。”他痛心疾首地反思。
他以為那一夜將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豈料,他的腦袋剛一挨著枕頭就呼呼沉睡過去了,他連身邊櫃子上的床頭燈都沒有關掉。
大學城裏的迎春節
就在此時,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當大學生呼呼沉睡的時候,一個身穿黃色皮褲、綠色背心,頭戴白色尖帽的小人兒,站在靠近大學生住的閣樓的一幢房子的屋頂上。他自思自忖,要是他換個位置,成了那個在床上睡覺的大學生的話,他會感到十分幸福。
兩三個小時之前,還逍遙自在地躺在埃考爾鬆德附近的一叢金盞蓮上憩息的尼爾斯·霍戈爾什,現在卻來到了渥波斯勒,這完全是由於渡鴉貝湯傑蠱惑他出來冒險的緣故。
小男童自己本來並沒有到這裏來的想法。他正躺在草叢裏仰望著晴空的時候,他看到渡鴉貝湯傑從隨風飄曳的雲彩裏鑽了出來。小男童本來想盡量躲開他,但是貝湯傑早已看到了他,轉眼間就落在金盞蓬叢中,同大拇指兒攀談起來,就好像他是大拇指兒最貼心的朋友一樣。
貝湯傑雖然神情肅穆,顯得一本正經,但是小男童還是一眼就看出他的眼波裏閃動著詭譎狡黠的光芒。他下意識地覺察到貝湯傑大概又要弄鬼裝神地引他上什麼圈套。於是,他下了決心,無論貝湯傑怎樣鼓起如簧之舌,他也決不輕信。
渡鴉說,他很後悔當初沒有把那份最大的遺產在什麼地方告訴小男童,心裏一直很過意不去,所以現在趕來作一點彌補,要告訴他另外一個秘密。也就是說,貝湯傑知道已經變成了小人兒的人怎樣才能變回到原來的人形。
渡鴉以為十拿九穩可以引他入甕,隻消拋出這個誘餌,小男童便會欣然上鉤。不料事與願違,小男童卻漠然以對,淡淡地回答道,他知道隻要他精心把白鵝照顧好,讓白鵝完好無恙地先到勒波拉,然後再返回森坎奈,他就可以再變成人。
“你要知道帶領一隻雄鵝安全地周遊全國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貝湯傑故弄玄虛地說道,“為了防範不測之虞起見,你不妨再另找一條出路。不過你不想知道的話,我也就免開尊口了。”這樣小男童回心轉意了,回答說要是貝湯傑願意把秘密告訴他,他一點都不反對。
“告訴你我倒是願意的,”貝湯傑趁勢說道,“但是要等到時機適當才行。騎到我的背上來,跟著我出去一趟吧,我們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機會!”小男童一聽又猶豫起來,他弄不清楚貝湯傑的真正用意何在。“唉呀,你一定對我不大放心。”渡鴉說道。可是小男童無法容忍聽別人說他膽小怕事,所以一轉眼他就騎到渡鴉背上了。
貝湯傑把小男童帶到了渥波斯勒。他把小男童放在一個屋頂上,叫他朝四周看,再詢問他這座城市裏住的是些什麼樣的人,還有這座城市是由哪些人管轄的。
小男童仔細觀看著那座城市。那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宏偉、壯觀地屹立在一大片開闊的田野中央。城市裏氣派十足,裝潢美觀的高樓華廈到處林立。在一個低矮的山坡上有一座磨磚砌成的堅牢結實的宮殿,宮殿裏的兩座大尖塔直矗雲霄。“這裏大概是國王和他手下人住的地方吧。”他說道。
“猜得倒不大離譜,”渡鴉回答說,“這座城市早先曾經是國王居住的王城,但是從前輝煌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小男童又朝四周看了看,入眼所見的是一座大教堂在晚霞中熠熠生輝。那座教堂有三個高聳入雲的尖塔、莊嚴肅穆的大門和浮雕眾多的牆壁。“這裏也許住著一位主教和他手下的牧師吧?”他說道。
“猜得差不多,”渡鴉回答說,“早先這裏曾經住過一個同國王一樣威勢顯赫的大主教。時到今日雖然還有個大主教住在裏麵,但是掌管全國國家大事的卻再也不是他嘍。”
“現在居住和管轄這座城市的是知識,”渡鴉說道,“你所看到的那四周大片大片的建築物都是為了知識和有知識的人興建的。”
小男童幾乎難於相信這些話。“來呀,你不妨親眼看看。”渡鴉說道。隨後他們就各處漫遊,參觀了這些大樓房。樓房的不少窗戶是打開著的,小男童可以朝裏麵看到許多地方。他不得不承認渡鴉說得對。
貝湯傑帶他參觀了那個從地下室到屋頂都放滿了書籍的大圖書館。他把小男童帶領到那座引為驕傲的大學主樓,帶他看了那些美侖美奐的報告大廳。他馱著小男童飛過被命名為古斯塔夫大樓的舊校舍,小男童透過窗子看到裏麵陳列的許多動物標本。他們飛過培育著各種奇花異卉、珍稀植物的大溫室,還特意到那個長長的望遠鏡筒指向天空的天文觀察台上去遊覽了一番。
他們還從許多窗戶旁邊盤旋而過,看到許多鼻梁上架著眼鏡的老學者正端坐在房間裏潛心看書寫文章,房間四麵書籍滿架。他們還飛過閣樓上大學生們住的房間,大學生們直著身子躺在沙發上手捧厚書在認真閱讀。
渡鴉最後落在一個屋頂上。“你看看,還是我說得沒有錯吧!知識就是這座城市的主宰。”他說道。小男童也不得不承認渡鴉說的委實在理。“倘若我不是一隻渡鴉,”貝湯傑繼續說道,“而是生來就像你一樣的人,那麼我就要在這裏住下來。我要從早到晚天天都坐在一間裝滿書本的房間裏,把書籍裏的一切知識全都都學到手。難道你就沒有這樣的興趣嗎?”
“沒有,我相信我寧可跟著大雁到處遊蕩。”
“難道你不願意成為一個能夠給別人治愈疾病的人嗎?”
“難道你不想變成一個能夠知道天下發生的大小事情,能夠講好幾種外國的語言,能夠講得出太陽、月亮、星星在什麼軌道上運行的人?”
“唔,那倒真有意思。”
“難道你不想學業出色,當上個牧師,在你家附近的教堂裏給鄉親們傳播福音?”
“喔唷,要是我那麼有出息的話,我爸爸媽媽準要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小男童答道。
渡鴉就這樣啟發小男童懂得了,在渥波斯勒大學讀書做學問的人是何等的幸福,不過大拇指兒那時候還沒有想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個的熱切願望。
說也湊巧,渥波斯勒大學城每一年迎接春天來到的盛大集會正好在那天傍晚舉行。
大學生們絡繹不絕地到植物園來參加集會,尼爾斯·霍戈爾什有機會就近看到了他們。他們頭上戴著白色的大學生帽,排成很寬很長的隊列在街上行走,這就像整個街道變成了一條黑色的湍流,一朵朵白色的睡蓮在搖曳晃動。隊伍最前麵是一麵白色繡金邊的錦旗開路,大學生們唱著讚美春天的歌曲在行進。可是尼爾斯·霍戈爾什仿佛覺得這不是大學生們自己在歌唱,而是歌聲縈繞在他們的頭頂上。他想道,那不是大學生們在歌唱春天,而是那深藏不露的春天正在為大學生們歌唱。他無法相信,人的歌聲竟會那麼嘹亮,就像鬆柏樹林裏刮過的鬆濤聲,就像鋼鐵錘擊那樣的鏗鏘聲,也像野天鵝在海岸邊發出的鳴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