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5.在渥波斯勒(1 / 3)

大學生們

五月五日星期四

在尼爾斯·霍戈爾什跟著大雁周遊全國的那個年頭,渥波斯勒有個很英俊的大學生。他住在閣樓上的一個小房間裏。他自奉甚儉,人們經常取笑說他不吃不喝就能夠活下去。他全付精力都灌注在學習上,因此領悟得比別人快得多,學習成績非常出色。但是他卻並非因此成了個書呆子或者迂腐夫子,相反地,他也不時同三五友好歡娛一番。他是一個大學生應有的品德的典範,假如他身上沒有那一點瑕疵的話。他本來應該是完美無缺的,可惜順利把他嬌寵壞了。出類拔萃的人往往容易不可一世。須知幸運成功的擔子不是輕易能挑得動的,尤其是年輕人。

有一天早晨,他剛剛醒過來,就躺在那裏思忖起自己是多麼地才華出眾。“所有的人都喜歡我,同學和老師都喜歡我,”他自言自語道,“我的學習真是又出色又順利。今天我還要參加最後一場結業考試,我很快就會畢業的。待到大學畢業後,我就會馬上獲得一個薪水豐厚的職位。不過我還是要認真對待,這樣使我麵前總是坦途一片,不會有什麼事情來騷擾。”

渥波斯勒的大學生並不像小學生那樣許多人擠在一個教室裏一起念書,而是各自在家裏自修。他們自修完一個科目以後就到教授那裏去,對這個科目來一次總的答問。這樣的口試叫做結業考試。那個大學生那一天就是要去進行這樣一次最後的最難的口試。

他穿好衣服,吃罷早飯,就在書桌旁邊坐定身子,準備把他複習過的書籍最後再瀏覽一遍。“我覺得我再看一遍也是多此一舉的,我複習得夠充分了,”他想道,“不過我還是盡量多看一點,免得萬一有疏漏就後悔莫及了。”

他剛看了一會兒書,就聽得有人敲門,一個大學生胳膊下麵夾著厚厚的一卷稿紙走了進來。他同坐在書桌前麵的那個大學生完全不是同一個類型。他木訥靦腆,膽小懦弱,身上穿著襤褸,一副寒酸相。他隻知道埋頭讀書,沒有其他愛好。人人都公認他學識淵博,但他卻非常靦腆膽小,從來不敢去參加結業考試。大家覺得他有可能年複一年地呆在渥波斯勒,不斷地念呀、念呀,成為終生一事無成的那種老留級生。

這位大學生非常熱愛本鄉本土,覺得渥波斯勒這個城市要比別的城市好得多,因此他自然對老留級大學生怎樣描寫這個城市感到十分好奇,想先讀為快。“唔,與其要我老是牽腸掛肚惦記著這件事,倒不如把他的曆史書馬上就看一遍。”他喃喃地自言自語,“在考試之前最後一分鍾複習功課那是白費功夫。到了教授麵前也不見得會考得成績更好一些。”

大學生連頭也不抬,一口氣把那部手稿通讀了一遍。他看完之後拍案稱快。“真是不錯,”他說道,“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嗬。這本書出版了,他也就要走運啦。我要去告訴他這本書寫得非常出色,這真是一樁令人愉快的事。”

“喔唷,快來不及到教授那裏去了。”他呼叫了一聲,立即跑到閣樓上的一間更衣室裏去取他的黑衣服。就像通常發生的一樣,愈是手忙腳亂,鎖和鑰匙就愈擰不動,他耽誤了大半晌才回來。

等到他踏到門檻上,往房間裏一看,他大叫起來。方才他慌慌張張走出去沒有隨手把門關上,而書桌邊上的窗戶也是開著的。一陣強大的穿堂風吹過來,手稿就在大學生眼前一頁一頁地飄出窗外。他一個箭步跨過去,用手緊緊按住,但是剩下的稿紙已經不大多了,大概隻有十張或者十二張還留在桌上。別的稿紙已經悠悠蕩蕩飄落到院子裏或者屋頂上去了。

大學生將身體探出窗外去看看稿紙的下落。正好有隻黑色的鳥兒站在閣樓外麵的房頂上。“難道那不是一隻烏鴉嗎?”大學生愣了一下,“這正是常言說得好,烏鴉帶來了晦氣。”

他匆忙披上衣服,奔向教授那裏去。一路上,他心裏翻騰的全是丟失那手稿的事情。“唉,這真是一件非常叫人窩火的事情,”他想道,“我弄得這樣慌裏慌張,真是倒黴。”

教授開始對他進行口試,但是他的思路卻無法從那部手稿的事裏擺脫出來。“唉,那個可憐的家夥是怎麼對你說來著?”他想道,“他為了寫這本書花費了整整五年的心血,而且再也重寫不出來了,難道他不曾這樣鄭重其事地叮囑過你嗎?我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去告訴他手稿丟失了。”

他對這樁已經發生的事情惱怒不已,他的思想無法集中。教授對他如此無知非常惱火,隻好給他個不及格。

大學生出來走到街上,心頭如同油煎火燒一般難過。“這一下完了,我渴望到手的職位也吹啦,”他快快不快地想道,“這都是那個老留級大學生的罪過。為什麼不早不遲偏偏今天送來了這麼一疊手稿。結果弄得我好心給人辦事反而沒有落個好報。”

就在這時候,他一眼看見那個縈繞在他腦際的老留級大學生迎麵朝他走來。他不願意在還沒有設法尋找之前就馬上告訴那個人手稿已經丟失,所以他打算一聲不吭地從老留級大學生身邊擦過去。但是對方看到他僅僅冷淡地頷首一下就擦身而過,不免增添了疑心和不安,更加擔心那個大學生究竟如何評價他的手稿。他一把拉住大學生的胳膊,問他手稿看完了沒有。“唔,我去結業考試了。”大學生吱唔其詞說道,想要匆忙閃躲開去。但是對方以為那是想避開當麵告訴他說那本書寫得太不令人滿意,所以他覺得心都快要碎了。那部著作花費了他整整五年的心血,到頭來還是一場辛苦付諸東流。他對大學生說道:“請記住我對你說的話,如果那本書實在不行,根本無法付印的話,那麼我就不想再見到它了。請盡快看完,告訴我你有何評論。不過寫得實在不行的話,你幹脆把它付之一炬。我不想再見到它了。”

他說完就匆忙走開了。大學生一直盯著他的背影,似乎想把他叫回來,但是他又後悔起來,便改變了主意,回家去了。

他回到家裏立即換上日常衣衫,跑出去尋找那些失落的手稿。他到處尋找。他闖進了人家的庭院,甚至跑到了郊外,可是他連一頁都未能尋找到。

他找了幾個小時之後,肚子餓極了,不得不去吃晚飯,但是在餐館裏又碰到了那個老留級大學生。那一個走了過來,詢問他對那本書的看法。“唔,我今天晚上登門拜訪,再談談這本書,”他搪塞說道。他在完全肯定手稿無法尋找回來之前,不肯承認自己把手稿弄丟了。對方一聽臉變得刷白。“記住,要是寫得不行,你就幹脆把手稿燒掉好了。”他說完轉身就走。這個可憐的人現在完全肯定了,大學生對他寫的那部書很不滿意。

大學生又重新跑到市區裏去找,一直找到天黑下來,也一無所獲。他在回家的路上碰到幾個同學。“你到哪兒去了,為什麼連迎春節都沒有來過呀?”“喔唷,已經是迎春節啦,”大學生說道,“我完全忘記掉了。”

當他站著和同學們講話的時候,一個他鍾愛的年輕姑娘從他身邊走過。她連正眼都沒有對他瞅一眼,就同另外一個男大學生一邊說著話一邊走過去,而且還對那個人親昵地嬌笑。大學生這才記起來,他曾經請求她來過五朔節共同迎春,而他自己卻沒有來參加,她會對他有什麼想法呢?

他一陣心酸,想跑過去追趕她,可是他的一個朋友這時說道:“你知道嗎?聽說那個老留級大學生境況真夠嗆,他今天晚上終於病倒了。”

“不見得有什麼危險吧?”大學生焦急地問道。

“心髒出了毛病,他早先曾經很厲害地發作過一次,這次又重犯了。醫生相信,他必定是受到某種刺激、傷心過度才犯的,至於能不能複元,那要看他的悲傷能不能夠消除。”

過了不久,大學生就來到那個老留級大學生的病榻前。老留級大學生麵色蒼白,十分羸弱地躺在床上,看樣子在沉重地發病之後還沒有恢複過來。“我特意登門來奉告那本書的事,”大學生說道,“那本書真是一部傑出的力作。”老留級大學生從床上抬起身來,雙眼逼視著他說道:“那麼你今天下午為什麼麵孔呆板,行動古怪?”

“哦,我心裏很難過,因為結業考試沒有考及格。我沒有想到你會那樣留神我的一言一行。我真的對你的書十分滿意。”

那個躺在病榻上的人一聽這句話,用狐疑的眼神盯住了他,越發覺得大學生有事要瞞住他。“唉,你說這些好話無非是為了安慰我。因為你知道我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