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日前往青棠院觀察她的病情,時間久了,我發現她總是一個人垂眸安靜的看書或是下棋,每當我掀開珠簾時,伴隨著清脆的響聲,她緩緩掀起眼簾,抬頭看來,對我微微一笑。
這和之前那個在泥漿裏打滾,捉青蛙討我一笑的孩子判若兩人,我很好奇她自幼癡傻,沒有學過一個字,又是如何看完這一本又一本的書籍,又是誰教的她下棋。
她聽了我的疑問,視線從棋盤上移到我的臉上,那麼清明澄澈的雙眸,我有那麼一瞬間想要狼狽的錯開,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隻是她唇畔的笑太溫婉,而眸間一閃而過的狡黠又太俏皮,我無法移開目光,有些不敢相信這是我這四年看著長大的孩子,她說,夢裏的神仙教我的。
我一怔,卻又聽見她俏生生的笑,指尖的墨子愈發的襯的她手指的纖細凝白,“瑾軒,可願與我廝殺一盤?”
那是她第一次叫我瑾軒,我有些詫異的看她,卻見她眉目依舊溫婉,笑容依舊溫柔,並無不自然之感,我恍然記起,她似乎從來沒有叫過別人尊稱或是親謂,即使是父母,也隻是一聲疏離的太傅、夫人。
她的棋藝算不上精湛到極點,但也讓我不敢輕敵,至少在寧都,能做她對手的人不過百人,在她這個年齡,已經是很難得的了。我甚至懷疑,她的棋藝真的是神仙教的。
相處的時間久了,我便有些清楚她的脾性,知她的喜好。生人麵前,她很少說笑,總是低眸安靜不語,她以為自己這樣就可以將存在感降到最低,殊不知,任何一個人的視線,總是會穿越層層障礙,有意無意的輕掃到她。
便是安靜的站在角落,仿佛也在發光一般。
而我,應該就屬於她的熟人吧,她會邀我品茗賞雪,談天說地,眸間會有明媚的狡黠一閃而過,而我,則是每次拚命的捕捉,而後,才會感覺茶香沁透心底。
我問她,喜歡哪個季節。她說,秋天。
我覺得悲廖,問她為何。她淺笑,說,因為喜歡梧桐樹,她側過臉,望向窗外被白雪覆蓋的梧桐,接著說,每到秋天,梧桐樹葉染上金光,從空中打旋墜落,便是最美的風景,安靜中自帶繁華。
而我,卻看著她柔婉的側臉,和那碎在眼底的波光,手中的棋子落地尚且沒有回過神,安靜中自帶繁華啊……
那晚,她喝醉了酒,受不住我的一聲調侃,頓時漲紅了臉,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我忍不住伸手捏她鼓起的腮幫子,觸手的柔軟,她羞惱的模樣,實在少見且可愛,而我多年的自持修養,在她難得的性情中,忍不住一時放縱,她撞入我的懷中,亦如撞入我的心扉。
當薑珩詢問圓音寺的方丈,薑嫄的命,有多貴時,一向溫婉清淡的她,突然變了臉色,仿佛被戳到了痛處一般,休良說:“貴不可言,隻能說,此間世人遠遠不堪承她一聲敬稱,不堪受她一拜。”
在那一刻,她反倒鬆了眉頭,隻是眼底是悲傷到無以複加的寂寥,她仿佛感覺,有什麼難以挽回了一般,於是索性浮起了冷漠蒼白的笑,我這才終於明白,我們所謂她的疏離無禮,原來,隻是為了不讓眾人因她受到傷害,又因為強烈的自尊,從不顯露自己的悲哀,亦從不解釋別人對她的誤解。
我想起她曾笑著說的那句“像我這樣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本來就不應該活在世上,禍害別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心裏該有多悲落,可卻一直用微笑掩蓋自己的柔弱,我以為她是溫婉如和風的女子,其實,她亦剛烈要強如秋風……我恍然,原來我一直都不了解她。
她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涼帝的呢?我想,應該就是那段忙碌的日子,送走了夜白,她便日日出府,青棠院內,便再也很少見她垂眸看書的模樣,直到那日,她來了仲夏庭,眉間似有微冷,與我說話,也有些走神,貓狐乃是涼國貴族所慣養的寵物,我早該想到那個氣質出眾的少年,來曆不凡。
她單是聽到他的聲音,便僵住了身體,甚至萌生了逃意,因為涼帝在身側坐著,一貫清淡從容的她,也亂了陣腳,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神情,倉惶、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