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2 / 2)

但是,王斌的父親在妻子無休止的指責聲中終於按捺不住了,他開始和妻子爭辯,後來就吵,直至認為女兒的悲劇並非全是自己的責任。兩個女兒去打工之前,他曾極力反對過,王斌的母親那時候卻持著沉默的態度。

王斌十分清楚在母親心裏將永遠仇恨這一切。母親的仇恨就如城牆上砌著的老磚,任憑多少年風雨的衝刷都仍然鮮豔如故。母親在姐姐出事的那些日子裏,欲哭無淚,隻是突然地將很多很多世事看透看穿了。

王斌望望父親,他感到父親非常蒼老,老得仿佛比他本人的實際年齡大了十多歲,父親實際才六十出頭。在白雲信用社一待就是40年,把他人生的一多半心血傾注在了白雲信用社和那裏的農民身上。父親看上去那麼瘦弱,而且兩眼被嚴重的未曾得到有效治療的白內障所困擾,雙手腫大的關節仿佛畫上的龍爪。父親總是一身鄉下人的裝束,沒有一點信用社主任的官架子。望著父親,王斌心裏馬上湧起一種難言的苦楚:他所在的大青山信用社和父親在過的白雲信用社地理位置和社區條件相差無幾,自己老了也難免落成父親如今的光景。所以,王斌對父親極為同情,盡管他是在母親的嗬護下長大的,從小就對父親的印象很淡漠。

父親坐到飯桌旁,用手擰下一截油條,邊嚼邊說:“你隻想到兒女私情,就沒想想別人的工作,看看別人的妻子是怎麼做的?我們社老會計周俊福的妻子,為了讓丈夫能安心工作,在家獨自種著十幾畝責任田,還要侍奉癱瘓在床的婆婆,自己由於勞累,患了癌症,到死也沒向老周叫過一聲苦,反勸老周別為她傷心,盡量不要影響工作!你做人不能太自私了。”

母親氣得臉色發白,她用抹布抹著餐桌上灑下的牛奶,發著狠說:“你,你沒人性。”

父親說:“爭論歸爭論,別汙辱人格。”

母親坐在沙發上哭了,她是永遠鬥不過父親的。她這一輩子都敗在了父親手上,恨他、怨他、咒他,卻永遠離不開他。

母親無奈中,隻好含淚求援似地望著吃油條的王斌。

王斌把最後一點油條塞進嘴裏,用手指擦擦嘴,進洗手間洗了手,才走出來說話。

王斌說:“成天吵什麼,你們這一輩子還能在一起多久,就不能和和睦睦安心過幾天,爸,你讓媽一點行不?”

父親咽下一口油條說:“我讓她,誰來讓我?”

母親抹了把淚說:“你叫他來讓我?笑話,我看著他過了一輩子還不曉得他的人性?得理不讓人,還想搶三分。連你姐姐他都不曉得去疼去愛,她們為什麼那麼恨他?就是恨他不像個父親。”

父親說:“她們恨我,也是你調教的。”

王斌說:“你少說一句好不好?”

父親說:“你憑啥讓我少說?”

王斌說:“你是男人,媽是女人。”

父親說:“男人也是人,有誰規定男人和女人吵架,男人就得讓女人?”

王斌聽了有些不高興,他說:“爸,你怎麼能這麼講話?”

母親說:“斌,你莫理他,你不是說到聯社辦完事還得去接柳琴嗎?”

王斌看了牆上的石英鍾,已經八點多了,聯社信貸股該有人了,他夾上黑皮包,悶悶地對母親說:“我走後,你們別吵了行不?媽,要不我真的不想回這個家了。”

母親點點頭。

王斌又向父親望望,父親長歎一聲進了洗手間。

王斌母親從門後摘下一把黑布傘要王斌帶上,王斌接過傘說了一句:“我中午就回大青山了。”說著就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