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1 / 2)

王斌用食品袋提著油條回到屋裏,見爸媽又開始鬥嘴,也沒了心思吃早點,幹脆坐到沙發裏,閉目養神地把左腳擱在右腳背上,右腳下意識地打著拍子,聽他的父親和母親唇槍舌劍。

王斌心裏煩的時候,總是這樣,而且總是會挑一首自己特別喜歡的流行歌曲在心裏悄悄地唱,反複地唱,他覺得這樣會使他鬱結在心頭的煩悶減少一些。

窗外開始飄起了雪花,是入冬以來的頭一場雪,前些日子天氣預報裏也說過有雪,可總是沒落下來。早上出去買油條,王斌發現天色不對,他就不免有些擔心,擔心天一落雪,通往大青山的班車恐怕就不發了,一來乘客少,二來在盤山公路上又容易出事故,那些精明的個體戶是很少會去冒險的。王斌還擔心天一下雪,回不去讓馬副主任等得著急,因為王斌去聯社審批的那筆貸款有急用。按理說,進入四季度,該是加大力度收貸結息的旺季,不應該再放貸款,可大青山燒木炭的黑土岩村村主任趙虎成天纏著馬副主任不放,說不給他放點款,他的木炭窯就點不起火來,火點不起來村裏人連年也沒法過。

馬副主任沒辦法,又想到趙虎的木炭窯養活著村裏幾十號村民,今年天又大旱,收成不好,不在木炭窯上打鬧兩個零花錢,村民確實年關難過。趙虎燒的一窯好木炭,在城裏銷路好。隻要給他注入資金,他就能掙錢。

馬雲仙斟酌了幾天,才讓趙虎去尋王斌填寫了一份5000元的貸款申請。

“就這麼點!”趙虎顯然不滿足。

“就這5000塊恐怕聯社也不批,現在正壓規模,收還收不回來呢!”馬雲仙無可奈何地笑笑。

“信用社還能沒錢,還能怕放貸款,不放貸款你們怎麼活?”趙虎不相信。

馬雲仙苦笑笑沒做回答,她也無法回答,在大青山這麼貧困的地方搞農村金融工作,農民們隻知貸款,好像信用社是取之不盡的金庫。很多人不理解信用社的苦衷,而且也懶得去理解。宣傳工作做了不少,你盡力去向他們解釋,他們反倒說你是財神爺流淚——哭窮假恓惶。滿足了要求,高興而去,滿足不了要求就感歎到信用社貸款比登天還難,甚至到當地政府告狀。

想到這些,王斌心裏連歌也唱不下去了,他覺得更煩,他盼雪下得再大些,大到可將整個世界掩埋的地步,這一來,他父母便永遠安靜了。

王斌剛產生這個念頭又覺得自己好笑,雪埋了整個世界,那他和柳琴呢,還會在這個世界存在嗎?兩人的愛情還會繼續嗎?

王斌想到柳琴,心裏的煩悶又減少了許多,獨自坐到餐桌旁吃起了油條。

母親邊從廚房裏給王斌端出熱好的牛奶邊喋喋不休:“你還有臉回這個家,如果換了我,早就跳白雲河了。”

父親在洗手間裏用毛巾擦著臉寸步不讓:“我為什麼不回?這是我的家,你是我老婆,斌是我兒子,還有雲和華是我女兒,我不回這裏又到哪去?”

母親給王斌往杯子裏倒著牛奶連連反擊:“你還有臉提雲和華?還有臉做她們的父親?你在白雲信用社怎麼就不想到我,不想到雲和華呢?你怎麼不想到你做丈夫和父親的一份責任呢?”

母親最痛恨的其一是王斌的父親在擔任白雲信用社主任期間極少回家,30多年和家人沒過了幾個團圓年,而且回到家中很少要求和她同房,這是女人最痛苦的地方。王斌母親疑心丈夫有外遇,在那個天高皇帝遠的偏遠小鄉,信用社主任無疑是女人們都想巴結的財神爺。

每回和丈夫做完床上之事,王斌母親就無休止地盤問丈夫,從丈夫的回答中尋找破綻,抓住把柄,在丈夫身上又咬又抓。使王斌的父親每次回家總是帶著滿身傷痕含悲而去。

其二是王斌兩個姐姐的不幸遭遇,使王斌的母親如墜寒穀,痛不欲生,在心中結下了永久難以愈合的傷疤。

起初,王斌的父親對妻子和女兒充滿了內疚,自己忙於工作,把家庭重擔全擱在妻子一人身上,更使他痛心的是自己兩個心愛的女兒在卷入改革開放之初的打工熱潮的同時也走入了她們人生中最不幸的深淵,對他這個做父親的痛恨至極,至今也不喊他一聲爸爸,不踏進家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