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深秋三讀(1 / 3)

深秋三讀

散文

作者:嚴國慶

時間走著,我走著,城市也走著。一個城市的表情在秋日裏顯得從容、淡定、莊重,那是秋天的姿勢,那是深秋的味道。

我走在秋日的街巷裏,看古城西小路河的淺水瑟瑟。一縷縷秋光照下來,湧動著絲絲溫曖,幾位老者坐擁陽光,你起我伏的朗朗笑聲劃入水中央,激起圈圈漣漪,波光粼粼,與白發相映。他們在河堤、在經曆了一波波秋雨的柳樹下,圍坐一個嫩黃色的小方桌,說著、笑著,不知不覺間從這群老者中間溢出的氣息,吸引我一次次回頭張望。那不是別的,那是這個城市最地道的氣息。這般氣息飄動在白牆黑瓦的民居之畔,如一幅民俗酒意圖,即便再匆忙的行者也會慢一慢腳步,尋找哪怕隻是一點點黃酒慢生活的況味。我,肯定隻是其中的一個行者。

河畔寫意的黃酒民間場景,就這樣讓匆忙的人生旅途有些別樣的停留,因為,它需要愛酒的人細細地品、慢慢的說。大碗喝酒可以、大聲說話也可以,不可以的是在黃酒麵前圖謀性一樣的快感。不然你一定在黃酒的快感裏跌倒。

在黃酒跟前,我忽然問自己:秋天是什麼顏色?我竟有些茫然。收獲是秋天的詩篇,那些詩篇無外乎秋的金黃、秋的丹桂、秋的落英漫漫……這時我想起一幅畫、一幅看過忘了題目卻依然掛在心上的一幅畫,畫麵上是近似琥珀色的秋黃、猶如琥珀般的舊日時光。如果這樣,我不是可以肯定地回答我自己,秋就是這樣的色澤,一種帶著點紅酒的紅、帶著點白酒的清澈的顏色。回到家中,我小心地把黃酒倒入透著潔白亮光的玻璃杯中,細細端詳,我發現我的“發現”有些對。哦,那是釀造了中國黃酒的一代代紹興人的智慧之“對”、文化之“對”、堅守之“對”、品者之“對”。我隻是有意無意間的發現罷了。

那麼,黃酒是什麼顏色?我走過那長長的西小路,又問自己。這似乎是特別多餘又顯冗長的問號,怎麼繞道到這裏來了。如果有興趣,且往下讀去。有一件事,至今不能忘卻,其中的韻味比西小路還有些長。那歲秋日,北方的一群客人來訪,自然相邀同入酒海把酒言歡。舉杯之間,其中一位中年的新聞同行對著滿滿一盞黃酒抒發胸臆——想在南方拜會一位大學同學,但是臨出家門前老婆給他下了指示:堅決不行,他說他隻能堅決執行。為什麼?你大致猜到了。就在黃酒的琥珀染紅了他的臉之時,他向舉座宣布:我一定要去看看她,看看我這位談得來的老同學十多年過去,現在過得怎麼樣、長成什麼樣了。

我們一起放下酒杯,為他喝彩鼓掌,現場竟一片歡騰,那濃鬱無比的情形,連黃酒的琥珀色,似乎也略顯遜色了,就為他的坦白之心、坦率之情,激動之意、激情之義。一醉別千愁,思念的時候,恰如箜篌作響,化作時過境遷的自由。這一刻,也許情感與年齡無關,卻由黃酒喚起年少的心弦。琥珀般的舊時歲月啊!回想這件事,數年過去,依然在目。黃酒,潤物無聲地改變了他的主意,黃酒,為一位男人的友誼之旅壯行。那是淡淡思念的顏色,那是芸芸男人的顏色,那是不醉卻醉的顏色。酒不醉人心自醉,秋不催人酒相催,恰似黃酒的一絲柔軟和溫暖。

秋天,寄托著多少人或多或少的期待和向往,那是一年的等待,那也會是幾番春秋逝去之中的等候。這就似即釀即來的黃酒,也好似數載陳釀的經典,它們一樣釀出歲月的印痕。這印痕,可以有琥珀的清亮,也可以有泛黃的濃稠。

醉醉的秋,終究是季節的味道,心境的旅程。秋深了,冬將至,每年的冬釀一次次釀出春的爛漫、夏的濃烈,然後,沉入秋的濃重。是的,秋是莊嚴而隆重的,深秋裏,黃酒的顏色正巧,黃酒的溫度正好。

心與秋同醉,更待何時了?

行走在秋的晨光裏奔向辦公室,匆匆複匆匆。

每天生活在這個城市,讓遊人常常駐足的倉橋直街的那些老台門、舊店鋪,於我已有些熟視無睹。

穿過倉橋直街,到了城市客廳的廣場,卻有另一抹風景引我緩下腳步。我希望走進去,慢慢的呼吸。

看吧,一位白發女人因為不再健康的身體,被困在輪椅裏,她的頭頂是婆娑的生命之樹。行人走過她的身旁,她總是笑望著你,年邁的眼珠裏盛滿了生命的光亮。在她的輪椅兩側,端坐著兩位四五十歲的女人家,幾乎一樣的表情。她們說著話,輕輕的。友善的她們讓我忍不住問:“你們長得像,她是你們母親?”她們點頭,頭點得像我的老熟人。

這是城市客廳的西北角常常出現的一幕。她們每天就像等待自己親切的老鄰居,要與你打個照麵,與你笑一個才好。我終於知道她們住在不遠處,隻要天氣不錯,女兒倆就會與太陽一起醒來,早早上路,陪伴輪椅一道迎來陽光、空氣和匆忙的人們。老人因為年輪轉不動了,不得已轉入了輪椅生活,我卻分明看見了她和她的女兒們直麵生命、無比健康的心。美,且溫暖。這不也是秋日風景裏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