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儒教非教的理論拓展(1 / 3)

自80年代末起,爭論就在更大的範圍展開了,爭論的參加者多了,從過去的年長的老一輩學者逐漸發展到了許多中青年學者。

反對“儒教是教”說的文章或發言有:唐亥《儒學不是宗教》,郝逸今《儒家?儒教?儒學》,周黎民、皮慶侯《儒學非宗教論――與任繼愈先生商榷》,鍾肇鵬《以儒學代宗教》,康占傑、陳風華《儒學非宗教》,餘敦康《關於儒教研究》,郭豫適《儒教是宗教嗎?》,成中英《儒學與宗教性問題――成中英教授與中國社科院專家對談紀要》和王恩宇《儒學與宗教性問題――成中英教授與中國社科院專家對談紀要》,薑廣輝《儒學是一種意義的信仰》,蔡尚思?《“儒學是否宗教”筆談?儒學非宗教而起了宗教的作用》,苗潤田、陳燕《儒學:宗教與非宗教之爭――一個學術史的檢討》,盧鍾鋒《世紀之交的儒學泛宗教化問題》,??鄒昌林《儒學與宗教的關係》,??加潤國《“儒教”考釋》,??孫景壇《“五?四”批孔獻疑》,??修建軍《關於儒學究竟是否宗教的邊緣性思考》和劉雪飛、李建《儒學非宗教性探析》??。

對於任繼愈反複申述和發展他的觀點,也不斷有學者有針對性地進行批評,有學者進行了辨證,有學者提出了商榷。現在簡述爭論中的不同觀點。

郝逸今先生在《儒家?儒教?儒學》一文中對儒家、儒教、儒學三個概念從思想學術史上進行了區分,他考察了儒家形成的曆史和特征,認為“儒家並不是宗教,孔子創立的是儒家學派而不是儒教,諸子互攻,乃是不同學術觀點的爭鳴,而不是爭教。”至於儒教,他認為在中國封建社會,從漢以後到清末儒家學派有一個“宗教”化的過程,儒家學派的創始人孔子逐漸被神化。這裏他給“宗教”帶著引號,原因是他認為經過一些“權勢者”和封建士子以及孔門後學的造教運動,使得儒家學派在很多地方與宗教相似。一些人根據“神道設教”與“聖人設教”這一點而認為儒家就是宗教。為了論證儒家的宗教性質而牽強附會地把儒與佛道比附,“但儒家並未因此變為宗教”,其學說仍然是:“遊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而“助人君順陽陽明教化者也。”“孔子是封建社會的聖人,是儒家學派的開創者,而不是什麼‘大地教主’。”“儒家不是儒教,和道家不是道教,墨家不是墨教一樣。”儒學是封建時代文化的代稱。儒學有廣狹之分,廣義儒學幾乎包含封建科舉考試的全部內容,即《四書》和《五經》,以及封建時代有關經、史、子、集的著述。狹義的儒學則專指儒家學派。從空間上說,儒家不同於儒學;從時間上說,儒學是儒家的發展。儒學可以包含儒家思想,儒家學說卻不能概括儒學。曆史在發展,中國儒學也在發展。儒學不斷吸收、凝聚、積澱、豐富、演化、創新。五四運動後出現的“新儒家”思想就其思想體係說,比較自覺地把認識問題集中在思維與存在的關係上,克服了古代儒家的原始性和樸素性,同時又表現為對民生和人權的關注,並使儒學具有更多的思辨性和理論色彩。

周黎民、皮慶侯先生《儒學非宗教論――與任繼愈先生商榷》一文中首先討論了宗教的含義,指出宗教就是對神的信仰和崇拜。然後針對任繼愈“從董仲舒起,孔子被抬上了宗教教主的地位……漢代的孔子就成了儒教莊嚴的神聖的教主,他被塑造成神”這一觀點反駁道:“孔子並非上帝和聖母所生,而是叔梁紇和顏征所生,孔子也沒有自稱是神……董仲舒的著作中,並不見他稱孔子為神的話,他對孔子的最高稱呼是王,而且是‘素王’……曆代統治者給孔子大串的封號中,並不見有半個神字,相反,從曆代統治者給孔子亂加封號的情況看,孔子不但沒有成神,而且到後來連王號也保不住了,隻好當‘至聖先師’”。針對任繼愈說儒學經過宋儒的第二次改造變成了宗教,他在前麵已經證明孔子不是神的基礎上,認為“天地君親師”也都不是神,天按董仲舒的說法,的確是神。但漢代後,儒學對天的看法有了變化,天從有意識的神,變成了自然之天或義理之天。地不用說了。君(皇帝)在一般老百姓眼中是神,但在儒學大師眼中卻仍然是人。《孟子?告子》中說:“人皆可以為堯舜”,堯舜在儒家眼中是最聖明的君主,孟子卻說人人都可以變成堯舜,若君主是神,豈非人人都可以變成神了?顯而易見,堯舜是人。更有甚者,像商紂、夏桀、秦始皇那樣的殘暴之君,儒家乃斥之為民賊,獨夫。至於父母、老師都可以肯定是人而不是神。因此,“孔子不是神,天地君親師也不是神,因此宋儒的理學也就不能成為宗教。”

關於任繼愈所說的儒教具有宗教的幾種基本特征,他們逐條加以分析。任說:“進入高級階段的宗教都有他們不同的原罪說,宣傳人生來就有罪,必須靠宗教的精神訓練來拯救人們的靈魂。程頤說:‘大抵人有身,便有自私之理,宜其與道難一。’”(《論儒教的形成》)他們指出,對人性善惡的看法,中國思想界曆來便有爭論。如果因程子講了句人有自私之理的話,就斷定儒學中有原罪說,那麼荀子早已提出原罪說。

任說:“儒教宣傳禁欲主義。”(同上)他們說,不可否認,宋儒是說過“存天理,滅人欲”之類的話。但是,我們不應被表麵現象所蒙蔽,因為宋儒的滅人欲與宗教裏的禁欲主義有著本質的區別。首先,儒學的人欲與宗教的人欲,字雖相同,而具體內容則大不一樣。如佛教中的人欲即所謂的八戒:吃肉、喝酒、結婚等人的正當欲望都是人欲,應徹底戒除。而儒學裏的人欲,是指危害社會安寧的私欲,亦即孔子所謂非禮的東西。儒家對人的正當欲望,非但不禁止,反而鼓勵人們努力去滿足。其次,宗教裏的禁欲與宋儒的去人欲,其目的完全不同。宗教裏的禁欲是為了來世的幸福,是虛幻的;宋儒的去人欲,是去掉那些危害社會安寧的私欲,是現實的。因此,不得把宗教裏的禁欲和宋儒裏的去人欲等同起來。

任說:“宗教裏要宣傳一個至高無上的神,儒家亦宣傳敬天、畏天,稱國君是天的兒子,君權和神權緊密結合起來,國君被賦予神性。儒教還有祭天、祀孔的儀式。”(同上)他們說,祀孔的儀式,隻是表示不忘先輩,勉力後進的意思。祭孔的儀式,與其說是為了死者,不如說是為了活人。曾子說:“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四書集注?論語注》)荀子說:“祭者,誌意思慕之情也……其在君子以為人道;其在百姓以為鬼事。”(《荀子》)

任說:“宣傳‘以貧為榮,以貧為樂’。也是儒教的一個重要內容。儒教著作稱讚有道之士‘雖簞瓢屢空,宴如也’。”(同上)他們說,儒家的主流思想是樂道,而非安貧。儒學者並沒有宣傳過“以貧為樂”,更未宣傳“以貧為榮”。相反,從孔子到朱熹都以貧為恥,認為富貴是應用正當手段追求的。孔子說:“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貴且富焉,恥也。”(《四書集注?論語注》)孔子甚至說:“富而可求也,雖執策之士,吾亦為之。”(同上)

任說:“儒教把一切學問都歸結於宗教修養之學,儒教不去改造世界,而是純潔內心,不向外觀察,而是向內反省,不去認識世界的規律,而是正心誠意當聖賢。”(同上)他們說,朱熹一方麵主要研究修己治人的帝王之學,另一方麵也探討宇宙萬物的奧秘。他研究了氣化萬物的過程、宇宙的演化、宇宙的結構、地球的來源,並提出了一些有科學意義的見解。

總之,儒家思想不是宗教,也不可能被任何人變成宗教,就是康有為也沒有那個能力。因為儒家是不信且批判宗教迷信的。但是儒家對宗教迷信不僅持了一種批判的態度,而且還持了一種利用的態度,這種對宗教迷信的利用,就是儒家思想中的“神道設教”。這種思想被後世統治者所廣泛采用,對中國社會產生過深刻影響。

鍾肇鵬《以儒學代宗教》一文主要是介紹馮友蘭先生儒學可以代替宗教的觀點,也有自己的體會和發揮。如何區分哲學、宗教、科學?哲學訴諸理性,宗教訴諸信仰,科學訴諸實驗。馮先生主張以哲學代宗教,鍾肇鵬先生概括為“以儒學代宗教”。中國古代把自然稱為“天”,哲學是貫通天人的,所謂“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宗教是在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之上相信有一種超自然、超社會的“神”主宰著人類和自然,而“神”則存在於彼岸的另一世界裏。馮先生說:“神話和宗教,其目的和作用,都在於說明人和自然的關係,使人知道在自然界中所處的地位,從其中可以得一個‘安身立命之地’。”(馮友蘭:《三鬆堂自序》,第264-265頁)但這是低層次的,天地境界則是由反思而得的對“理”和“真際”有完全的“覺解”的精神境界。因此,馮先生說:“天地境界是人的最高的‘安身立命之地’。”(同上第265頁)馮先生認為哲學與宗教的區別有四點:第一,宗教基於迷信,哲學則側重理智,反對迷信。第二,宗教一般用形象思維,哲學是用理論思維。第三,宗教所幻想的世界模式是社會組織的反映,哲學所思考的世界是人類精神的創造。第四,信仰宗教的人,一般屬功利境界,精神境界不高,哲學則可以達到最高的天地境界。總而言之,哲學高於宗教,在未來的世界,人類將要以哲學代宗教。鍾肇鵬認為馮先生講的“以哲學代宗教”中的“哲學”,不是別的哲學,就是中國傳統的儒學。因為,其一,馮先生在四十年代完成了他的《貞元六書》,建立了新理學的理論體係。“新理學”實即新儒學體係。其二,馮先生認為儒學較宗教高明,可以起到宗教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