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歲月不寬宏(2 / 3)

“是成親了,不過後來因為年輕人殺了一頭白犛牛仙女便回去了!最終還是沒有在一起的。”

我皺皺眉頭,說道:“這個結局可不好!”

“那我們隻當他們成親就是結局吧,後麵的倒是可以忽略掉。”趙飛說,“後來的部分估計也是想體現白犛牛銳減的原因的,與愛情隻怕沒什麼關係。”

“你想的倒開。”我笑著說。說著前方已經可以看到降初家的小樓,一時我忘了問趙飛講的這個故事和禮物有什麼關係。

趙飛把車直接開到降初家門口才停下,秋日的小樓映著高山遠水,顯出一種另類的清穀憂色,像一朵默默盛開的幽蘭。

我看著光頭司機從口袋裏掏出後車廂的鑰匙,塞進鎖孔。後車廂是又裝上去的鋁合金板,把卡車後箱包的嚴嚴實實。

“牤!”隨著車門打開,一聲低沉的嗡叫傳入耳中。

突然,一顆牛頭從車中伸出來,還四處拱動。光頭司機放下卡車的後蓋支在地上,後蓋形成一個斜坡。

一頭雪白的牛順著斜坡從車上慢慢踱下來。

我驚得合不攏嘴,要不是趙飛剛才在路上講的那個故事墊底,我還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趙飛在一旁看著這頭牛笑的開懷。

我捅他一下,無奈道:“這牛你怎麼弄成白的?”

趙飛笑道:“這可真不容易,開始我想找個奶牛來的,誰知道奶牛身上的黑斑根本掩蓋不住,隻能找了一頭老黃牛,在牛毛上刷了色。”

“你怎麼不幹脆找白犛牛呢?”我笑他。

趙飛也樂,說:“我倒是想,隻是那白犛牛現在總共不剩多少了,你讓我殘害野生動物嗎?”

“你把牛身上刷上白漆就不算殘害了?”我笑他。

“這也是無可奈何嘛!等完事我再給它洗掉還不成。”

等趙飛從卡車廂中拉出一根綁著五色彩帶的長棍時我徹底被他嚇到。

“你!你還打算把神話複原不成?”

趙飛看我驚訝的神色,笑道:“既然是做樣子,自然要做的真一些!”

“你打算怎麼給降初驚喜?”我不解地問道,“就憑這頭冒牌的牛和一根棍子?”

趙飛笑笑,說道:“你不知道,藏族對祖先神話的崇敬程度,能不能給降初驚喜我還不知道,我隻是想用這個故事和道具向降初表達我的愛意。”

趙飛爽朗地笑著,我一直以為他很勇敢,但我竟然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了不安,說到底一旦陷入愛情,不管你是誰總是會患得患失的。

看著這頭冒牌的白牛在啃著路邊的幹草,我心中突然升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我總覺得,這頭假牛是個不好的征兆。

“趙飛。”我叫住他。

“恩?”趙飛扭過頭,突然又抓狂跳腳地朝我說道,“你能不能不要對著一頭牛叫我的名字!”

我不理會他的玩笑話,說:“你說這頭牛是假的,會不會就不靈驗了,預示著真正美好的結局是不會有的。”

趙飛上前擂上我的肩膀,急道:“怎麼你就不能說句好話。”

我無奈地笑笑。趙飛轉過身往麵包車處走,突然他低沉地聲音傳過來。

“牛是假的,我的心意是真的。”趙飛說,說的很認真,很堅定。

濃鬱的傷感失落湧上心頭,皮膚都被壓抑地無法呼吸,就好像我是那頭刷了漆的牛,渾身上下都喘不上氣。

我突然想到冉冉,遭了!冉冉今天過來如果看到這個場麵還不知道會怎麼傷心呢!

可是我,我,我急得團團轉,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勸冉冉回去?還是勸趙飛?

光頭司機開著空車一溜煙走了。

趙飛回麵包車上拿東西,我趕著牛先進院子。

降初聽到動靜,從二樓的窗戶裏探出頭來,當她看到牛時先是一愣,接著便露出說不上是激動還是害羞的神色,想來兩者都有。

我看到降初的反應,這才覺得或許趙飛的這一招有用。

降初慌忙從樓上下來的時候趙飛剛好進院子。

降初看到趙飛手裏拿著的彩綢長棍突然就頓住了腳。降初遲疑地看看我又看看趙飛,緊緊咬著下唇。

“降初?”我叫她。

降初這才反應過來,慌忙點頭說,快進來吧,先進來歇會,我去炒菜。

“不急,說會兒話我們也去幫你,賴旭呢?”我問。

“賴旭睡著了,他睡了我才能去做飯,所以有點晚了。”降初說。

我看看表還不到十一點。“現在還早,不用這麼著急。”我說。

“降初。”趙飛也走了過來,走近了我才看到他的衣袖裏鼓囊囊的,看起來很奇怪。

“你,來了。”降初很不自然,好像是不知道和趙飛說什麼。

我連忙解釋道:“趙飛他前兩天回了一趟成都,所以沒去醫院。”

趙飛對我的解釋很滿意,還調皮地對我笑笑,可他哪裏知道我心中的苦澀。

降初輕輕別開臉,不去看趙飛燦爛的笑容,淡淡地說道:“去不去醫院有設麼關係。”

趙飛一聽,立刻笑著接口道:“你這句話很有歧義啊,不知是埋怨我沒去呢,還是說我不去也好,去了你也不歡迎?”

這個玩笑開得有點過了,靦腆的降初不善表達,她雖不喜歡趙飛,但也沒有不歡迎他的意思。

降初一聽就變了臉色,緊咬著下唇準備扭頭進屋。趙飛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說道:“別在意,我就是開個玩笑。”

降初別扭地掙動著想甩脫趙飛的鉗製,也許是我的錯覺,好像降初很快地抬頭神色莫名地看了我一眼。

“別,降初,我有一件禮物要送你!”趙飛柔聲說。

降初看了一眼我麵前的白牛,詫異道:“這個?”

趙飛溫柔地笑了,說道:“我把我的心送給你,他們隻是承載我的心意的容器和載體。”

降初還是一徑地掙紮,努力平靜地說:“可是我並不需要。”

“不,你需不需要都沒關係,隻是我想給,你收下之後隨意想放在哪裏都是你的事情。”趙飛認真地說。

降初站著不動了,但還是不抬起頭看他。

趙飛有點無奈,輕輕放開降初的胳膊,站直了身子燦爛地一笑,說道:“而且,不都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總有一天你會接受我的。”

降初不再理他蹬蹬跑到樓上去,突然又跑回來,淡淡地說道:“你們先進來休息會兒吧,我去做飯。”

“真是可愛!”趙飛歎道。

我看著降初又轉身跑開,無可奈何地朝趙飛笑笑。冉冉對我隻怕也是如此。我失笑,對趙飛說:“我說不行吧!我看你也別整這稀奇古怪的東西了。”

我剛說完,那頭白牛噴個鼻響,甩甩尾巴,尾尖差點甩到我臉上,我慌忙一側身躲過去。

趙飛看的我哈哈大笑,說:“你看連頭牛都不認同你的話。”

我也樂:“我跟個畜生計較什麼,他要是能聽懂人話你怎麼不和它談談,讓它去跟降初那裏說說你的好話。你還別說,說不定到降初那裏這頭牛都比你說話管用。”

“去你的!”趙飛虛晃一腳踢過來,我連忙躲開,臉上笑得燦爛,我說:“也別惱了,先進去幫忙吧!”

趙飛神秘一笑,說道:“我這還沒完呢!你等等。”

“怎麼?還有後續部分?”我笑問。

趙飛往後退開兩步,望望二樓的窗台,笑說:“你瞧好吧。”

我雖然好奇他要幹什麼,但是有了前一次的經驗,我半信半疑道:“你還要做什麼?快進去吧,別玩了,降初要是喜歡這些早喜歡了!”

我說著就走過去扯起白牛身上的韁繩,打算找個柱子先把它拴起來。半天不見趙飛動靜,我扭頭奇怪地看著他,問道:“愣什麼呢?”

趙飛定定地看著二樓窗台,聽我問他,扭頭過來疑惑地說道:“你剛才說降初不會喜歡這些東西?”

我納悶,不知道他又有什麼打算,點點頭說:“是啊,我是這麼說的,想來降初這麼安靜的人不一定會喜歡你這麼吵吵嚷嚷的表達方式。”

我也隻是猜測,其實降初喜歡什麼我也不明白,就像我不明白冉冉為什麼不喜歡我。

“不應該啊!”趙飛喃喃自語道:“女孩子都喜歡這種浪漫誇張的方式,這是她們共同的特點。”

趙飛談過的女友沒有一個連也得有一個排,對女孩子他的了解自然要比我多很多,但是現在用到我們兩個身上一個也沒有成功過。

冉冉生日的時候我給她彈吉他,召集全校孩子們給她過生日。趙飛選擇在賴旭出院這一天利用藏族神話向降初示愛。

冉冉在生日的第二天告訴我她喜歡的是趙飛。而降初雖禮貌地請我們進屋,卻並沒有把趙飛的心意放在心上。

也許是人不對,也許是時間不對,總之,我們兩個都是失敗者。

想到這裏我心下惻然,對趙飛說:“別想了進去吧,興許降初就是個例外呢!”

趙飛搖搖頭,無奈地笑著說:“戲開場了,總是要演完才好。”

我對他的執著很無奈,搖搖頭站在一旁不說話看他要做什麼。

趙飛仰頭朝著二樓大喊降初,降初聞聲從二樓窗台探出半個身子,不解地望下來,說道:“你們還不進來嗎?菜就要做好了,你們先進來吃點東西!”

窗台是竹木圍的柵欄,降初一探身子,長長的發辮垂下來,映著被清風微微吹起的墨綠長裙,別有一番淡雅妖嬈風味。

我看著降初,笑笑不說話。

趙飛見降初出來,輕笑一聲,輕聲說道:“降初,我愛你!”

“什麼?”降初納悶地眨眨眼。

趙飛聲音太輕,被風聲帶走,也隻有身邊的我聽清楚了。

“我——愛——你!”趙飛一字一頓地大聲說道。

降初臉頰驀然漲的通紅,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別扭地說:“你怎麼還這樣,我都說了不喜歡……了!”說完就要轉身往屋子裏走。

“別走,降初!”趙飛著急地叫住降初,雖然著急,卻還是帶著笑意,因為他和我都知道,降初心軟,不會這麼決絕地進去的。

趙飛話音一落,降初果然停住了腳步,但並不轉過頭來,側身說:“還有什麼事!不能進來說嗎?”

“不能,降初,轉過來!”趙飛還在要求,我不知道趙飛又要做什麼,雖然不認同但是也製止不了他。

降初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輕輕轉回頭,納悶地看向趙飛,一邊柔聲責怪道:“你到底想怎樣?”

就在降初扭過頭的瞬間,滿天的蝴蝶翩翩起舞,襯得這秋日雅致的小樓裏五彩繽紛,靈動無比。

降初訝然站在那裏被一時的勝景定得一動不能動。繽紛亂舞的蝴蝶紛紛向她飛去,圍著她旋轉飛揚。降初站在蝴蝶中間,長發飄揚,麵頰清麗,美麗異常。

趙飛衣袖輕動,又是一波蝴蝶飛出。我這才想起來剛才他到麵包車上取東西取得原來是這滿天的蝴蝶。原來剛才他就是把這蝴蝶藏於袖中,現在等好時機一並放出來。

降初自出生起就帶有一股神秘異香,是藏族裏很據傳奇色彩的一種藏香,淡雅中透著濃鬱,沁人心鼻!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渾身的藏香最吸引我的注意。但是此後也隻是認為是降初的一個特點並沒有太上心過。此時蝴蝶繞著她旋轉飛舞才讓我明白,這藏香也如降初的品質一般美好。

望著美麗的降初,趙飛開心地笑了,這次他聲音很小,很平淡地說了句:“降初,我愛你,但隻是想讓你知道,你接不接受都無所謂,因為這是我的事情!”

我不知道降初有沒有聽到,但是這句話把我完完全全擊倒,此時此刻,我無比羨慕大膽的趙飛,我也想在這般美麗的場景中,輕輕地,輕輕地,告訴冉冉:“冉冉,我愛你!你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割離的一部分!盡管你喜歡趙飛,盡管你如朋友般待我,我仍然希望你能幸福!”

看到趙飛對降初示愛,我又開始厭棄自己,我心裏雖然這麼想著,可是我在做什麼,我在幫著趙飛追降初!

我,我滿心滿心地愧疚都在冉冉的身影撞入眼簾的那一刻升華到極致,將我燃燒地體無完膚。

冉冉站在門口,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場麵,然後驀地轉身飛奔而去,我甚至看到她轉身的瞬間一滴眼淚飛落,映著陽光熠熠閃爍。

“冉冉!”我驚叫,隨即飛跑出去追冉冉,如果我剛才沒有無意地一扭頭,或許冉冉就會從我們身邊消失,我驚恐地想著。

身後趙飛也扭頭看過來,但是我滿心都在冉冉身上,後麵如何我已經注意不到了。

“冉冉!冉冉!等等我,冉冉——!”我邊跑邊叫冉冉。

冉冉的淡藍色長裙隨著她的跑動飛揚起來,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仿佛要把一生的情誼都在這一刻盛放出來,有種遺世的孤寂的美,準備著下一刻凋零。

我追著她的腳步,坎坎坷坷,我的過去,我的現在都在追著她的腳步。

“冉冉——!”我想叫住她!聲音透著關心和絕望,可是我知道,我此時的絕望不及冉冉的萬分之一。

我體會過得知深愛的人喜歡別人時的感受,所以我不忍也不甘將趙飛對降初的情誼告訴冉冉。

可是,可是正是因為我的猶豫,我的無能讓冉冉在這麼個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得知這個消息,還是在趙飛表白愛意的時刻,趙飛的浪漫衝擊了我,更衝擊了冉冉,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衝擊到降初……但是這樣濃鬱的表白隻會把冉冉的心瞬間撕毀擊碎。

“冉冉……”

我不知道冉冉有沒有聽到我叫她,她沒有回答我,腳步也沒有停,飛快地奔跑讓她險些摔倒。冉冉頭輕輕昂著,長發在身後飄蕩。

這是我喜歡的冉冉,即便是最傷心的時候也不願低頭的冉冉。

冉冉跑到車站,一輛破舊的公車剛好停下,就在我和冉冉還差幾步距離的時候,我眼睜睜看著冉冉上了公車,車門關上,公車晃晃顛顛地開走。

冉冉仍然坐在窗邊,她最喜歡能看到外物的位置,我站在飛揚的塵土和尾氣之中,情景一如上次冉冉到單位找我時臨告別的傷感,隻是這一次,冉冉再沒有回頭隔著窗玻璃朝我招手。

我慢跑兩步,終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扶膝喘息,像一條脫水的魚。一路走來,到底是誰對誰錯。

邊鎮的公車稀少,一般半個小時才有一班,望著身後漫漫蒼茫的石子路,我心中一片悵然。

這才想起來趙飛的那輛麵包車還在降初家門口停著,早知如此也該開了他的車出來。

等我追到學校已經是傍晚時分,落日餘暉灑在破敗荒涼的校園裏。岩寓在校門口蹲著,一看到我立刻撲上來。

“叔叔,李叔叔!”岩寓高興地撲過來,“叔叔,冉冉老師一回來就在小屋子裏不出來了,李叔叔!”

我抱起岩寓輕聲哄他,說道:“帶叔叔去任老師那裏,卓瑪呢?你們吃過飯沒有?”

“還沒有,剛才任老師哭著回來,卓瑪大娘擔心她,在老師門口和她說了好一會兒話,現在才剛去做飯。”岩寓說。

岩寓歪著腦袋,做出神思的樣子,說道:“任老師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一回來就不理我們自己在屋子裏呢!”

我勉強笑笑,對他說:“那叔叔先去看任老師,岩寓去幫卓瑪好不好。”

“好!”岩寓一點頭就從我懷裏跳出來幾步跑到小樓拐角處,口裏喊著:“卓瑪大娘,李叔叔來了!”

我走到冉冉的小屋外,屋門緊閉,像是將我,將這世間都隔絕在外。剛才一路追冉冉過來心中還不做它想,隻是擔心冉冉,可是等真站到這小屋外我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猶如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冉冉。”我輕輕走過去。

冉冉沒有理我,屋子裏安靜地怕人,我不由得又緊張起來,我連連拍動木門。

“冉冉,我知道你在裏麵,開開門冉冉!”我著急地喊著。

屋子裏仍是沒有動靜,瞬間我的腦袋就像要炸開一樣!難道冉冉出事了?不,不會的,按照冉冉的性子不會的!

可是我越這麼安慰自己,危險的念頭越往腦袋裏鑽,我急得後背發涼,直想撞開木門。

“冉冉——!”我說。

撲通!

屋子傳來一聲木板跌落聲。

咚!

我的心一顫。再也等不了了直接破門而入。

冉冉在凳子上坐著,頭發散亂一副淒涼低落了無生趣的樣子!冉冉抬頭木木地看著我。

“冉冉!”

我能感覺到冉冉的視線在隨著我移動,但是我心裏卻明明白白地知道,她不是在看著我,她看的是我的悲哀,她的悲哀還有諸多的無可奈何。

冉冉這樣的神色讓我想起一句話:

此生執著什麼?

你若問我,

我答奈何,

無可奈何……

緣來緣去得之失之,

這浮生不過如是。

我,冉冉,趙飛,降初我們之間數來數去不過是緣來緣去得之失之,誰都沒有錯,奈何誰都無可奈何……

“李峰!”冉冉輕聲叫我。

我仍然站在門口,想上前去卻畏懼上前,就像初來川藏在火車上看到窗外的藏景一般。我渴望近前卻又畏懼近前。

“李峰,你告訴我,趙飛是不是喜歡降初!”冉冉輕輕地說,但不是問話的語氣。我知道,他隻是想從我這裏得到再一次的確認,她甚至已經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我沒有勇氣點頭,我怕我一點頭就把冉冉點到萬丈深淵之下。

可我不知道,我的猶豫在冉冉眼裏更是無盡地折磨與徹骨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