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大鳥從頭頂飛過,派出所外的小河裏有很多魚,它們遊得很歡快,隻有彩色石頭,白沙石,小水草靜靜不動。我的微笑透過雅礱江,穿過對岸的青山。
街上的人在往回走,河水往西流。所有的回憶都彙集成一條河,成長的微微疼痛,青春的點點痛楚。在無限透明的蒼穹中,是一抹無比灼豔的黑,剩點點光亮。
第二天醒來,還沒睜開眼,一陣鑽心的疼在我的大腦裏擴散開來。我的頭開始疼,劇烈的疼。我努力睜開眼,卻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像地震發生那天一樣。
我閉著雙眼,以為休息一會就會好。可是半個小時過去了,頭痛得似乎快要炸開似的。我的整個大腦都在嗡嗡作響,即使我閉上眼睛,也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晃動,瘋狂的晃動。我甚至在擔心是不是沙堆地震了。我想自己揉揉太陽穴,或許這樣可以減輕頭疼。可是雙手剛剛觸摸到太陽穴,卻發現頭上的血管被繃了起來。我有些害怕,我真的擔心我的頭會突然爆炸。我的大腦裏滿是電影裏那充滿血腥的鏡頭。
我想站起來,卻發現渾身無力。程小白走到我跟前,摸了我的頭,大喊一聲,不好,怎麼一身的汗水。
我知道這是高原反應。大部分初到高原的人,都有或輕或重的高原反應,跟本身體製的好壞沒有絕對關係。嚴重的高原反應還可能要人的性命。
程小白給我端來一碗稀飯,可是我沒吃上幾口,哇的一下,連同昨晚吃的犛牛肉一下全吐了出來。
我感覺到自己似乎快要死了,我緊緊的閉著眼睛,整個世界卻依舊在瘋狂的天旋地轉。我的心髒咚咚的跳個不停,我感覺到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在不斷的積蓄能量,像火山一樣即將噴發。
我整整躺了一天,但卻仍沒有好轉。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我不敢睜開眼,一睜開眼我就想吐。我的額頭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我大口大口的呼著氣,生怕一口氣上不來一命嗚呼了。我咬著嘴唇,想讓自己鎮靜一點。我盡量將自己帶到那片美麗的草原,幻想自己正躺在格桑花的身旁,望著一片蔚藍的天空,偶爾,會有一隻蒼鷹飛過。
夜幕悄然降臨在這座高原小鎮,我渾身無力的躺著,直到黑暗將我吞噬。我看到窗外閃爍的星星以及那輪彎彎的月亮。
我在喀木派出所待了一個月,直到看到縣公安局準備成立特警大隊的消息。那一天,我依然像往常一樣給所長送新到的雜誌。所長下鄉去了,並不在辦公室。我將幾本雜誌放在了她的辦公桌上,在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突然被一張紅頭文件吸引住了。
刑警大隊、治安大隊、看守所、各派出所:根據實戰需要,為加強隊伍建設,縣公安局擬成立特警大隊,編製20名,人員編製在公安局內部調劑,不另行招聘。在本次招聘截止日期後,將由縣公安局組織選拔和集訓,擇優錄取。優秀士官和退伍兵優先錄用。
這個時候的新龍縣已經變得有些冷,冬天的腳步越來越近。但我知道,我的春天就要來了。
所長回來的那個下午,我就將想去特警大隊的想法告訴了她。張紅上下打量著我,嘴角帶著奇怪的笑,就你?
我點點頭,是的,所長,我想去特警大隊。
在派出所不好嗎?工作輕鬆,也沒那麼多危險。幹嘛去受那罪?那可都是真刀真槍的,子彈可不長眼睛。
恩,所長,這些我都知道。但我就是想當特警。
好,我同意。張紅說完,就在推薦表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接過推薦表,連聲說著謝謝。
當我轉過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張紅叫出了我。
李峰。
我轉過身,所長,還有什麼事?
你還會回來的。
所長帶著笑,淡淡的說。
在回縣城的車上,我一路都在琢磨所長的這句話。直到傍晚時分,客車到達了縣城,我仍沒想明白所長的那句奇怪的話。
第二天一大早,當我出現在縣公安局的時候,已經有上百個民警等待在門外了。這些人和我一樣,都是來參加特警麵試的。
辦公室裏坐著三個人,除了局長,還有兩個陌生的麵孔。我是後來才知道,一個叫紀剛,還有一個叫田軍。紀軍是特警大隊隊長,田軍是特警大隊教導員。用田軍的話來說,他們一個是爹,一個是娘。
你叫什麼?局長問。
李峰。
我感到氣氛有些壓抑,辦公室安靜得可怕。
李峰,不就是在新警培訓中打教官那小子嘛。話一出口,引來周圍一片哄笑。
你這種武林高手,現在被分在哪個部門高就啊?
沙堆派出所。我的回答一出,再次引來一片狂笑。
喲,那真是稀客。紀剛在一旁說道。
我笑著點點頭,是有點遠,我坐了三個小時的長途客車,然後在縣城住了一宿,接著就過來參加麵試了。
田軍上下打量著我,小夥子,你可能不行。
我一臉的疑惑,我哪不行了?
小夥子,我不是打擊你。我們的選拔標準你也看了,首先一點就是優秀士官和退伍軍人優先,其次對身體做了嚴格的限製,比如說身高一米七五以上,你有嗎?比如說軍事素質過硬,你硬嗎?又比如說擅長擒拿格鬥,你行嗎?我們這可是選拔特警,你知道什麼是特警嗎?特警就是……特別的警察,用來對抗一般警察不能應對的暴力事件和突發情況。
你先做個自我介紹吧,著重介紹下你在在入警察前的情況,比如說立功受獎。
我叫李峰,23歲,2009年通過政法體製改革試點考試以全州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甘孜藏族自治州公安局。
考第一名,為何報考新龍,你完全有能力去更好的地方嘛,來這不覺得屈才了嗎?紀剛問。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多少個日夜,我也不斷在心裏問自己,為什麼要報考高原藏區,為什麼要選擇廣闊的草原,迷戀五彩得兒經幡?在那高原之上,不僅有夢中的冉冉,還有那巍巍雪山在召喚著自己。
小夥子,你看看你的報名表,家庭情況裏,父親一覽怎麼空著啊?
我的笑容僵住了。我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在我心裏,我的父親早死了。
還站在那幹嘛,過來把該填的都填上。這些表我們可都是要存檔備案的。
我拿起的筆懸在了半空。
田軍望著猶豫的我,輕聲說道,小夥子,這個,這個不難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