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紮屍人
豐都旅館
作者:紅娘子
S市市郊。
一棟名為“豐都旅館”的古典建築風格的大廳內,零零星星地坐了一些社會上的名流人士。每到周末,這家旅館就會邀請一個戴麵具的人,為客人們講訴一個他(她)親身經曆過的怪談故事。
大廳內的風格十分古樸,牆壁上金屬製的壁燈,油畫般的黃色燈光濃濃地擴散著。舉止怪異的老板和老板娘攜手上台,兩人笑容一致,對大廳內所有的客人齊聲道:“歡迎各位光臨‘豐都旅館’。”
一、李記彩紮店
梧城城北是老城區,多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建設的磚瓦結構房屋,與高樓大廈林立的市中心比起來,儼然一副城中村的落魄景象。有點門路的本地人,大多都搬離了北城,隻有一些貧困戶和外來戶,才會在這裏居住。
李記彩紮店,就坐落在這北城的一處巷子裏,店主名叫李漢生,是一個七十多歲的幹巴老頭。照理說像老李這樣的歲數,早該退休養老,享受天倫之樂,可他反而每天起早貪黑地守著這個彩紮生意。
實際上,李漢生膝下有三個兒子,最小的孫兒也上大學了,兒子們早就建議關掉彩紮店,搬到城南居住,但李漢生卻舍不得這個店子,所以一直留守在這裏。
彩紮,就是用竹篾子做成骨架,然後在其上貼紙,做成各種各樣的人物物件。聽起來挺唬人,但說白了,老李頭這家李記彩紮店,就是做喪葬生意的,紮點童男童女、車馬建築、花圈元寶之內的東西。
這生意看著不怎樣,但利潤可不是一般的高!你想啊,幾根竹篾子和若幹彩紙,這些不值錢的東西,紮出來卻能賣出挺高的價錢,不得不說這行確實暴利。當然,眼饞歸眼饞,這彩紮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首先這做死人生意,多多少少都會沾染點晦氣,令人敬而遠之;其次,彩紮這門營生,也不是隨便來個人箍個竹圈子就紮得出來的,人家憑的是手藝。
這李記彩紮店,要退回去幾十上百年,在梧城可說是鼎鼎大名的。最為輝煌的時候,光是店裏的學徒就有三十多個,彩紮師傅也有十來個。你要說他們每天紮這麼多東西,銷得出去嗎?那你明顯是低估了李記在梧城的地位。
那年頭,大戶人家婚喪嫁娶都好排場,以彰顯自己家族的財力,一應用度,自然要最好的。而李記出品的彩紮,因為色澤鮮亮,造型飽滿,栩栩如生,最得大戶人家的喜愛。所以一般誰家有喪事,或者清明中元祭祖什麼的,都會去李記采購祭祀用品。至於那些普通人家,出手雖然沒那麼闊綽,但家中有人故去,也會來李記,少說也得挑倆彩紮的童男童女供上,畢竟就這麼一回,也算全了孝道。
於是乎,李記的名氣越來越大,生意自然越來越紅火,拿今天的話說,就是業界龍頭企業。
有道是花無百日紅,繁榮之後接踵而來的就是沒落。這李記彩紮店傳到李漢生老爹那一代的時候,正好趕上了風風火火的“破四舊”運動,於是老李家立馬被冠上了“封資修”的名頭,店麵被砸了不說,李漢生的老爹還被拉去批鬥了好幾回。好在李老爺子身子骨硬朗,熬過了那段艱難的時期,使得李家這門彩紮手藝得以延續下去,但彩紮店,卻開不起來了。
時間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李漢生也到了不惑之年,那時候政策放寬了,李漢生便依著父親的遺願,重開李記彩紮店。店子剛開那一陣,生意倒是挺紅火的,畢竟好多老梧城人都在世,還記得李記的名號,有需求的時候,都要來李記買一些。再加上喪葬生意有他的特殊性,低投入高回報外帶不講價,所以這李漢生倒成了先富起來的那一批人。
可是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之後,做喪葬事業的人多了,再加上印刷業的興起,機械印刷出來的東西,雖然質量要比李記手工製品略次,但勝在量大價格便宜,所以更多人還是選擇了前者。這讓守舊的李記,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李記的沒落,隻是時間問題。
時至今日,隨著現代祭祀的興起,傳統彩紮事業日益式微,老李這家彩紮店也隻能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裏苟延殘喘,就像這城中村一般,腐舊、破落。
二、年輕客人
這日午後,連續幾天陰鬱的梧城,終於迎來了一道暖陽。李漢生坐在店門口,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用小刀削著竹篾子。雖說店裏已經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彩紮,但李漢生還是習慣了,每天不找點事做,好像渾身不舒服似的。
做累了,李漢生捶了捶發酸的腰,回頭看了一眼屋簷下那塊牌匾,李記彩紮店五個斑駁的大字,在陽光下透著幾分蕭瑟與沒落,就好像他自己的人生那樣。
“做不動了……”李漢生歎了口氣,喃喃地念叨著。前幾天,大兒子給他下了最後通牒,今年做完必須關店。李漢生知道這是兒子們孝順,怕他一個人在這北城,有個好歹也沒支應的人,所以想把他接出去住。可是李漢生心裏,實在放不下這份百年的產業,所以一直猶豫著。
而今,看著這塊從爺爺輩傳下來的牌匾,李漢生心裏有了一絲明悟,就像人老歸墟一樣,這百年的老店,也該到壽終正寢的時候了。
李漢生想得入神,被一陣腳步聲驚醒了過來,他循聲看去,見小巷外走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穿著一身淺藍色休閑西服,裏麵套方格子襯衫,襯衫第一顆扣子鬆開,露出一串金鏈子,晃得人眼花。
“李記彩紮店,沒錯就是這裏了。”這人走到近前,先抬頭看了一眼牌匾,然後對李漢生道,“老爺子,我買點兒東西。你是這店的老板?”
“是啊。”李漢生點點頭,起身把這人引進店裏,一邊走還一邊介紹道,“花圈、紙錢、金元寶、寶馬、別墅樣樣齊全。還有手機,蘋果七,前兩天剛到貨的。”
“嗬,還蘋果七!”小夥子頓時來了興致,朝李漢生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櫃台上擺著一排紙做的手機,蘋果、三星、諾基亞……品種還挺多。順手拿了一部比板磚短點兒,背後印著缺角蘋果的手機,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陣。末了笑道:“做得還挺像,不過這蘋果六都才發售沒幾天,你這咋有蘋果七了?”
李漢生看了他一眼,“老喬不都下去了嗎,說不定下麵蘋果八都有了。”
“嘿,你這老爺子還挺與時俱進啊。”小夥子頓時樂了,饒有興致地在店裏參觀起來,還摸出手機拍起照來。
李漢生心中一歎,作為傳統的手工藝者,他守舊的思想是不太待見這些印刷製品的,但生意難做啊,為了不賠本,也隻能添置一些時興的物件,算是不得不與時俱進了。
小夥子看夠了,轉頭問李漢生道:“老爺子,你這東西都挺齊全啊,就是地兒難找,怎麼不搬到外麵去做生意啊。”
“我都這把老骨頭了,還搬個什麼啊,今年做完就準備關張了。”李漢生說完,長歎了一聲,他這輩子就是靠著這個店供出了三個孩子,現在孩子們都有了家業,而自己卻要親手結束掉李記,想起來還是有點不舍。
小夥子遺憾道:“那倒是可惜了,我聽老一輩說,這梧城就隻有您這李記彩紮店還保持著傳統工藝。”這人說著,從兜裏摸出煙遞給李漢生,李漢生接過之後,攔住遞過來的打火機道:“咱們還是出去抽,這裏不能見火。”
“是是是,差點忘了這一茬了。”小夥子忙不迭地收好打火機,跟著李漢生出了門。
店門口,李漢生點燃煙深吸了一口,問道:“小夥子,還沒問你貴姓呢。”
“我姓孫,您叫我小孫就行。”
“那好,你也別一口一個老爺子地叫了,叫我老李吧。小孫啊,你是不知道,現在生意難做啊,再加上醫院、殯儀館都整什麼喪葬一條龍,我這店子就越做越虧本了。等今年做完,就不做了,忙碌了大半輩子,是該享受一下兒孫福了。隻是祖上傳下來的這門手藝到我這裏怕是要斷了。”
“這倒是。”小孫點點頭,“不過,您這算是傳統藝術吧,怎麼不去申請啥文化保護之類的?提高一下知名度,就不愁沒有學生了。”
“怎麼沒有?”李漢生苦笑道:“前幾年省裏舉辦了一個什麼非物質文化遺產展覽,我大孫子就去幫我弄過,結果剛到市文化局那裏就被人家攔下來了。”
“為什麼啊?”
“還能為什麼,咱做的是死人的東西,人家怕沾了晦氣唄。你想啊,展台上放倆死人用的紙人,想想都瘮得慌。誰還敢去看?”
“說提也對,換個膽子小的,還真不敢去。”
李漢生和小孫就這麼在店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或許是長期獨處的緣故,李漢生對這個和自己孫子差不多大的青年頗有好感,所以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而小孫,似乎也挺樂意和李漢生聊天的。
一時間,這一老一小聊得倒是挺歡暢。
在閑聊了一陣之後,李漢生把話題引回了生意上,“小孫,你也看了這麼久了,有沒有看中的?衝你今天陪我這老頭子聊了那麼久,我給你打個八折。”
“對啊,您不說我差點忘了正事了。”小孫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個折就不用打了,我知道規矩,做喪葬生意都是一口價,該多少還是收多少。”
李漢生聽他這麼一說,沒有多計較。
小孫繼續說道:“我這次來就是為了給我外公添置點身後的家什。我外公身體一直就不好,今年這天氣變化太快,老爺子眼瞅著就快不行了。這家裏的大事自然有爸媽那一輩操持,我這當小輩的,反而沒什麼事可做。好在以前聽外公說過您這李記彩紮店的事,所以就盤算著來買點,算是盡孝道吧。”
倒是個孝順的孩子。李漢生點點頭,到了他這歲數,很多事情也就看開了。雖說人都還未咽氣就先添置喪葬用品有點不太吉利,但這畢竟是小輩的一番心意,總好比臨到頭來手忙腳亂要好得多。
“那你看這大別墅怎麼樣。”李漢生一指店門口擺著的一米多高的紙紮豪宅,“三層樓,氣派!一樓是大廳,二三樓是臥室,你外公愛打麻將不?這還有專門的麻將室,帶麻將機的。”李漢生說著,伸手挑開了二樓的某一間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