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曉此地剛大戰過,定然有殘兵再次遊蕩,我身無長物,極是危險。
可我當時腦袋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我要找到蘇懷!
在我拚命扒到第三百一十四具屍體時,腦後突然被重物襲擊。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我看見了蘇懷,她渾身破爛,衣不蔽體。
那時的我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無,睜開眼睛已然是我的極限。
她看著我,那雙黑白分明的雙眸無悲無喜,我聽見她說:“我們回家。”
(七)
母後幫我瞞著眾人,將我偷偷送出宮,將我帶到據說為蘇懷現下所住的地方。
可我卻在麵對麵前的門時猶豫了,最終,我易了容。
敲完門後,鑽出了一個小腦袋,看向我的那雙眼真真像極了蘇懷。我壓抑內心極度的狂喜悲切,靜靜地看著他,一時間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男孩看我不說話,歪了腦袋,問:“你是找娘親,還是爹爹?”
我極力擠出一個笑,‘你娘親’三個字在嘴邊滾了幾滾卻終是成了,“你爹爹。”
隨後,他將一個麵目憨實的大漢領了出來,指著我說:“爹爹,這個叔叔找你。”
大漢疑惑的看著我。
此刻的我的心情已平複下來,衝他一拱手,說:“我乃夫人舊時友人,今日路過,特地拜訪。”
大漢聽聞,憨厚一笑,忙邀我進去:“原來如此,公子請進。”
當我踏入這間破舊的房間,一眼便看到了逗弄女兒的那個人。
大漢說:“這就是我夫人。”
我看著她,張了張嘴,嗓子卻像被噎著一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抬頭,原本垂著的麵目抬起,這張刻在我心底的舊時容顏如今真真正正的出現在我眼前。
“蘇懷……”我隻覺眼眶一熱,禁不住落下淚來。
她看我的眼神越來越疑惑。
她上前,伸手去掉我臉上的易容麵具。
“咚”是麵具落地的聲響。
她的眼裏漸漸盈滿了淚。
我與她在無數寂靜時光後重新邂逅,隻是,這次卻是永別。
回宮之後,母後指給我許多女子,我都一一應下,隻是我有一要求。
“涼珠不為後,我此生便無皇後。”
母後不再為難我,隻是說:“此事我不再管,你是皇帝,想娶怎樣的人為後是你自己的事。”
(八)
後來蘇將軍派人將我與蘇懷從北漠救出。再見他時,他竟是滿目蒼涼,原本烏黑的發轉眼便成了銀絲。
蘇懷與我一同回了宮。
蘇懷自從回來後便一直十分抗拒我。
我心底明白她的感受,可是我要如何告訴我心尖上的姑娘,我不在乎,她今後若是嫁不出去了,我娶。
可她還等不及讓我說出這番話,她便要走。
她說要走的那個夜晚,我幾乎失去理智,我將她壓在床榻之間,在她耳邊一遍遍,一聲聲的剝開著我心底最為隱秘的東西。
蘇懷,我喜歡你。
第二天,我便請求父皇降旨,我要娶蘇懷為妻。
頓時,舉國震驚。
接著,我便不顧她的同意,揭示了她女子的身份。
我想要娶她,我想要和她在一起,我想的都快瘋了。
可還不等父皇下旨,她卻逃了。
我不分晝夜的追捕她,直到她出現在一道懸崖。
那是我這一生最絕望的一天。
我看著她的身體向後倒去,風拂過揚起她的發梢,她漸漸消失在我眼前。
那時的我幾乎是行屍走肉,看著她消失的懸崖,癡癡愣愣的也走過去,在所有人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飛身而下,去追隨。
透過層層霧氣,我仿佛看到她眼中的淚,那雙黑白分明我喜歡極了的眼終於湧出了年少時的清透。
(九)
涼珠的封妃因我的外出推遲了幾日。
當我回寢宮時,涼珠紅著眼睛撲到了我懷裏,身子因哭泣而顫抖。
“陛下……涼珠,涼珠以為你回不來了。”
我衝她笑了笑,安撫她坐下。
她揉著眼:“我以為陛下會追隨蘇姑娘而不要涼珠了。”
想到蘇懷,我忍不住蒼白了臉,將涼珠揉在懷中:“怎麼會?她如今有她的生活,我本就不該去打擾,這次看她,也不過是……故友重逢。”
此刻的我並非像從前一般放不下蘇懷。我們如今都過得很好,就讓那些舊事隨風散了吧。
封妃那日,涼珠一身大紅宮裝,襯得麵若桃紅。
她紅著臉,對我說:“涼珠這輩子,隻有陛下一人。”
她將自己親手做的羹湯捧到我麵前,“陛下嚐嚐吧。”
我看著她,並不接過,我說:“涼珠,我在拿真心待你。”
她依然是笑的,卻添了其他神色:“陛下再說些什麼,臣妾聽不懂。”
我接過他手中的碗,卻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涼珠,我想通了,我要做一個好天子,一個為天下百姓愛戴的皇帝。而不是一個隻顧情愛的自私的人”
她慌亂的跪倒在地,麵色慘白。
我垂眸:“你一直堅守親手為我做羹湯,我其實一直知道為什麼,並非賢淑,而是為了下毒。”
我走過她身邊,頓了一下,低頭看向跪著膽戰心驚的她:“我說過,我會給你皇後之位,我不會食言。我不會殺了你的,隻是,從此別再出現在我的眼前。”
即將踏出門的那刻,涼珠大聲的質問無力的傳來:“你是如何知曉?。”
我偏頭,卻不看她:“你與蘇懷長得如此之像,我心底早有答案,你定是敵方派來的奸細。他們知道我喜歡蘇懷,忘不了她。”
我深吸一口氣:“其實你在第一次給我下毒時,我便知道了你的身份。”
“不可能。”涼珠起身,跑到我的麵前,黑白分明的眼閃著最後的掙紮,“我下的毒無色無味,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望著她,隻覺失望,道:“蘇懷除卻武功,最好的便是醫術,我與她相處那麼多年,耳濡目染下,也是能辨別一些特殊的草藥。”
“蘇懷……”她愣住,不自覺得說:“又是蘇懷。”
我踏步離去,再不看一眼身後的她。
(十)
經久年後,我再不曾見過如蘇懷一般的女子。
此時我的後宮有太多的女子,她們有不同的個性,甚至也有的人有著與蘇懷神似的眼眸。
可她們都不是蘇懷。
她們有她們自己的特殊。
涼珠的寢宮我再未去過。
前幾天突然想起她,問她的情況,身邊的侍衛卻告訴我,她已薨逝,下葬之時還是按照我的要求以皇後的規格。
我愣住,反問:“下葬?”
身邊的小太監小心的看著我:“陛下,您不記得了嗎?涼珠皇後的眼還是您合上的。”
心底忽生蒼涼,我竟忘了……我竟忘了這件事。
當年涼珠的話語猶在耳邊,如今白駒過隙,一切都被時光掩埋。
我閉上眼,腦海裏斷裂的記憶卻再拚不回一個完整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