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苦中汲樂(1 / 2)

我和賈婷日趨親密,這讓賈亮樂得合不攏嘴。

“看看,被我料中了吧?”他得意洋洋地定義,“夏雨,你要變成我妹夫啦。丫頭喜歡的東西,就非得到不可。”

賈婷橫他一眼:“怎麼把我說得像惡毒的王後一樣?”

她提起童話,我不禁想到寧可。那個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子,現今不知身在何處,她的童真,善良,給我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賈婷是個快樂的女生。她和賈亮遭遇的童年,與我大同小異。但他們從來都能找到讓自己開心的辦法。有時候我想,快樂的多少,其實取決於個人的脾氣性格。就像麵對一朵帶刺玫瑰,有些人見識的是它美麗的花朵,而有些人則隻看見它尖銳的刺。

賈婷會在周末清晨趕來,拖我起床吃早點。精靈古怪的她喜歡在陽光燦爛的日子拉我穿梭於城市大大小小的巷子,我們觸摸那些古老的圍牆,它們苔跡蔥翠裂痕斑斑,賈婷說夏雨我常想人生就像這樣一堵牆,開心呢,就像這些青苔,得從縫隙裏努力鑽探出來。很小的時候,爸爸一發火,哥哥就帶我到牆根下,他告訴我有一天,這些苔綠會覆蓋住整麵牆壁。

我第一次聽賈婷凝重地談論賈亮,從小到大,他都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我曾經很羨慕他的無憂無慮,現在才明白,這些快樂,原來是由一顆充滿希望的心培植出來的。並且擅於製造快樂的他,也能帶動別人一同分享。

我再見賈亮時,告訴他:

“你身體裏有奇異的化學能源,我正在偷師學藝。”

他驚異地撓著後腦勺:

“真怪,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我和賈婷交換眼神,哈哈大笑。賈亮一副疑惑神情,他嘟噥著:

“莫明其妙。”

不過他馬上忘記深入追究,轉換話題到其他方麵。賈亮從不透露他具體做何生意,我每次提問,他隻說市場需要什麼他便做什麼。賈婷也不清楚。有一回她戲說畢業後要幫助賈亮,投身到“家族事業”裏混飯吃。賈亮極為認真地一口回絕。

“你好好讀書,將來尋安穩的事,嫁給夏雨。哥哥也就安心了。”

我隱約感覺不妥,私下裏和賈婷探討,賈婷說:

“他和叔叔都很奇怪,就在媽媽麵前,也從來不說外麵生意的事兒。隻管叫我們放心。”

現在想來,我後悔到極致。假如當初,我能深入了解一下賈亮究竟在做什麼。也許,顧念朋友情誼,他會考慮懸崖勒馬。然而,一切已成蓋棺定論。他在我和賈婷心裏,紮下一輩子難以愈合的傷。

和賈婷的相處是愉悅的。這種輕鬆愉快的情形維持了兩年。兩年後賈婷被本市一家頗具實力的公司錄用。她非常繁忙,我也總在來回奔波,見麵的時間越來越少。偶爾幾次相聚都未得安寧,總被工作滋擾。賈婷提議與我同居,她的理由是起碼能夠經常見麵。但我考慮再三,還是否決掉了。——對同居,我持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我們第一次有所爭執,結果是各不相讓,賈婷撅著嘴悶悶不樂。我清楚她的心思,但笨口拙舌,不知道怎樣解釋。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人有旦夕禍福。所有意外的來臨都叫人措手不及。有一天我接到獅子頭的電話,她焦急的語氣讓我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獅子頭說:

“夏雨你快回家一趟。你父親住院了。”

我丟下電話,匆忙趕回柳鎮。據小店老板描述,基本情景是那天下午,夏老頭像往常一樣沽酒。他春風滿麵,哼著小調,沽完酒還熱情地邀請人去家中小坐。然而他走了沒幾步,突然腳一軟,身子像團麵似地癱在地上。

我在醫院聽大夫的簡單概括:喝酒過量引起的突發性腦溢血。

“幸虧搶救及時,”他鄭重其事地告誡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他很可能半身癱瘓,病人的情緒會波動很大。”

我不知道命運會以這樣一種出奇不意的方式向我們宣戰。我以為大半輩子磨折過後,夏老頭的生命裏,總會有星光閃耀。這一夜我靜坐在病床旁邊,看夏老頭熟睡的臉龐,像個嬰孩似地恬靜。往日像一卷逐漸打開的畫幅,一點一滴清晰呈現。我想到他的暴烈,想到他無故的責罰和辱罵,想到他拿出全部積蓄送我上學,想到那抽屜的獎狀,我的鼻子酸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與我沒有血緣關係,卻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父親。他自然真實,有明顯的缺陷,也有旁人不及的優點。假如生命可以重頭再來,我必定還是他的孩子。

第二天賈婷也回到柳鎮。她怪責我沒有第一時間通知消息,又說自作主張為我請過假。我才驚覺回來得過於匆促,我說:

“賈婷,我可能不回去了。我爸需要我照顧。”

“你不回去我也留下。”賈婷毫不含糊地說。

“那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