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我非聖賢,但常寂寞。因為天生有一顆敏感之心,對人,對事,對物,對世事變遷,對風雲變幻,對月缺月圓,對雲卷雲舒,常常是情動於中而不願向人抒發,隻是自己獨對孤燈和文字,寂寞而思,思到深處,甚至潸然淚下。我是飲者,但不善飲,更不想留名。因為常常寂寞,潸然淚下之後,便總想喝點小酒,但每每喝高,然後引吭高歌,唱一曲大江東去,把一切喜怒哀樂均付笑談之中,才不管什麼功名利祿、獎金薪酬、競聘上崗、考評打鉤等等勞什子呢!
但喝酒我是很挑剔的。我曾經在一個酒場兒上戲言,對於白酒我是三喝三不喝。其中就有一條,不是茅台酒不喝。其實這並不是說多有條件,多講排場,多腐敗,委實是想拿這個條件搪塞別人的勸酒。誰不知道喝多了難受啊!但那一天,我就真喝多了,操持酒場兒的朋友還真沒被我難倒。他把已經準備好的酒撤掉,一下就搬來了一箱子茅台。打開,倒上,滿滿的一茶杯。你喝不喝?這時候話也說了,酒也換了?再不喝還不是裝孫子?但是,且慢,如果說別的酒,該裝孫子還得裝孫子。茅台酒,你想裝也裝不成。你看那酒,晶瑩透明,幽雅細膩;你聞那酒,芳香突出,沁人心脾;你喝那酒,柔綿醇厚,蕩氣回腸……
還有什麼可說的,喝吧,醉吧。好酒就是用來醉的,就是用來醉好男兒的。那一次,我喝醉了。我在茅台的甘冽裏浸浴著,但頭腦依然清晰,依然能把自己的車子開到自家的車庫……
但我算不上一個十足的好男人。我曾經給領導送過茅台。那是一個愛喝酒的領導。平時說起工作一本正經,講起話來嚴肅認真。可一旦說起酒來,那就眉飛色舞,葷的素的一起上來了。我給領導當辦公室主任,給領導寫綜合材料和工作講話,給領導牽馬拽蹬,給領導衝鋒陷陣,這些都難不住我。我最怕跟領導出去喝酒。人家那肚子,寬的能裝下一個世界;人家那酒量,大的能喝下一個東海;人家那勸酒的語言,簡直就是仙人指路,沒有一句是重複的,常喝常新,妙語連珠。
我怵頭,我膽怯,我望塵莫及,我甘拜下風。可這也不行,領導越在大的場合,越要讓我替他喝酒。一次上級來人,領導又要故伎重演,把一杯酒倒上,讓我一氣喝幹,我隻喝了一口。領導就把我的杯子拿過來,一飲而盡說,你也就是會寫個文章,當辦公室主任不合格!說完這話,我發現領導的胖臉腫成了大茄子。
年終調整工作崗位,我怕領導把我調到基層,就買了兩瓶茅台給他送去。我按了領導別墅的門鈴,好久保姆才來開門。開門之後沒讓我進客廳,而是把我讓到了偏房。過了一會兒,有客人從客廳出來,走了,我才進了客廳。我把兩瓶茅台放在領導麵前的茶幾上,吭吭吃吃地說,那次喝酒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我給你弄了兩瓶茅台,600多一瓶呢!什麼時候想喝,我還給你買!
領導把茅台從茶幾上拿下來,哈哈地笑了,你還記著那事,我早忘了,再說我不喝茅台,哦,我什麼酒也不喝了!一會兒你把酒帶回去!
領導讓保姆給我倒了一杯冷茶。我端起杯子正想喝。又有人敲門。領導看了保姆一眼,保姆看了我一眼。我又來到了偏房。來人我認識,是我們單位一個很有權力很熱門的部門負責人。可我看見他什麼也沒帶,空手來的。我聽見他進門就和領導大聲說笑,互相寒暄,扯東道西。扯了幾分鍾,急忙告辭撤退,說還有急事,改日再來看望領導。領導送出門來,來人把領導攔住,很快就消失在黑夜裏。
我又回到了客廳,重新端起那杯冷茶。我說,領導,你看年終工作……
領導打了個哈欠說,我有些累了,你和保姆說會兒話吧!說完領導進裏屋了。
我再傻也知道該告辭了。可我想不通。出得門來,我問保姆,那個部門負責人什麼也不帶,領導還和他那麼親熱,我起碼帶來了兩瓶茅台,憑什麼就這樣冷淡我?保姆拍拍我的肩膀,小聲說,人家現在送禮誰還送東西?鼓鼓囊囊怪顯眼的,人家現在是直接送錢,不顯山不顯水,小夥子,就你誠實,誠實就是傻你知不知道?
我傻嗎?我才不傻呢!我聽了保姆的話,把邁出門的腳又收了回來。我把那兩瓶茅台又拎在手裏,然後大步流星走了出來。
第二天,正好我的一篇文章發表。我的責任編輯帶著幾個報社的朋友來給我送樣報,說是要搓我一頓。我一高興,把兩瓶茅台拿到飯店裏喝了。
喝到酒酣,我大聲說,這茅台是好酒,國酒啊,國酒就得國人喝,你們說對不對?不配稱國人的,是不配喝這國酒的!
從那時開始,我炒了單位的魷魚。從那時開始,我喝酒就養成了很挑剔的毛病:非國酒不喝!好酒喝過,我就開始妙手著文章。我過上了自由寫作者的生活。
§§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