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於唐人恃和罷兵之日。備之既去,則變之所必生;兵之既罷,
則誤之所必至。和奚罪邪?又不過曰:靖康之變始於二三大臣
專主和議,而不任兵革,以故虜道無厭,百求皆副,至於窮極,
而北狩之禍終於不免。殊不知靖康之變,事出權臣,國無良將,
忠義之氣不伸,守禦之備不設。兵則恐其傷於和而不敢言,謀
則狃其主於和而不敢發。京師之兵有名而無實,勤王之兵久發
而不至。此其為禍,和奚罪邪?
臣嚐遍觀古今中國之所以待夷狄者矣:兵爭之失在於士大
夫逞忿恃兵,而諱言和議;和議之失在於士大夫懲已往之咎,
而恥言用兵。故征伐者不至於困弊之極,則不複言和議;和議
者不至於罷兵撤備為敵所誤,則不複言征伐。二者胥失也。人
皆知唐突厥寇太原,且遣使和親。帝問計,德彝曰:“彼有輕
中國之心,謂我不能戰。若乘其急擊之勢,必勝。勝而後和,
威德兩全矣。”暗者於此,遂以為德彝之論先戰後和,足以使
終帝之世無突厥患;今日之未勝而和,非威德之不相濟歟?臣
竊以為不然。考帝之於突厥,小大之戰不過數遇,南北之兵不
過數萬。唐據堂堂中國之全勝;突厥雖曰盛強,不過夷之中一
偏虜耳。德彝之論,所謂以大製小。而今日之事,所謂以小製
大也。威德兩全之策倒施於今,豈不反速夫敗亡之禍邪?
今中外之臣、草茅之士,徒知痛二陵不反之冤,洗三朝未
雪之恥。見幣帛之輸,莫不含穢忍忿,思與之不共戴天;見詞
命之遣,莫不泣血銘心,思與之不並生於斯世。此三尺童子之
所通知,而愚夫愚婦之所共曉者也。籲!邊民失其故業,內地
苦於征徭;版曹內虛,總司外耗;將帥無謀,士卒悖命;軍儲
無蓄,國用不充。當是之時,利於兵爭邪,抑利於和議邪?夫
萬金之囊,窮博於終夜之力,所存無幾。取其未盡之資卷而懷
之,以俟夫他日再舉。周旋於勝負未分之地,猶愈於索手於一
決。弈黑白於一枰之交,智者知其未必勝,寧負已輸之名,而
掩其終不可救之跡,猶為存體。今日之勢,大恥之未雪,未足
以為國家之重輕。再戰而不利,三戰而不捷,則天下乘其弊而
起,在國家何以為自存之策?故陵之未反,塊土之未複,未足
以係今日之安危。生靈之塗炭,將士之死傷,邊民之餓莩,父
兄死於疆場,複驅其子弟於敗衄之場,安危之機實在此一決耳。
古人非不知子女之不可遣,玉帛之不可遺,土地之不可割也。
湯事葛,文王事昆夷,君子以為仁;大王事獯鬻,勾踐事吳,
君子以為智。然則今日之和,非真怯也,全吾仁以待他日可乘
之機耳;非真畏也,養吾智以俟異時可投之隙耳。今行人屢遣
詞說、屢通幣帛之好已成,諭成之使已至,可謂國家之大福,
生靈之大幸矣。臣愚猶慮虜庭或有邀求,而廟堂大臣不俞其請
;虜使或肆傲慢,而廟堂大臣不加之禮。使前日屈尊忍辱之舉,
敗於九仞一簣之微。師徒無備,邊野不實,其利害尤甚於兵爭
之日。豈不大有可畏!
欲望聖慈,上體三代之君所以待夷狄之心,下效漢唐之君
所以事夷狄之意,忍一時之辱,圖萬世之利。毋惑於草萊書生
之談,毋動搖於武夫將士之論,期與斯民同歸於安靖和平之域
以壽吾國家千萬斯年之脈。實天下幸甚。雖然,和議之獻已詳
於前矣。臣嚐聞之,和未成而張兵,則必有以啟敵人之疑心;
和已成而廢兵,則他日之禍蓋有甚於未和之先者。故越人臥薪
嚐膽之舉,柳渾後變之論,韋倫後誤之策,德彝之計,靖康之
鑒,如前所論,未易枚舉。倘果以為和可恃而廢兵,則將見奮
臂一呼,帶甲百萬,招旌一揮,下城數十,堂堂之中國為無人
之境矣。豈不畏哉!豈不畏哉!故臣專以戰守之策著於後篇,
願陛下毋以為書生之常談而忽之。此臣所謂今日之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