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議(2 / 2)

在於唐人恃和罷兵之日。備之既去,則變之所必生;兵之既罷,

則誤之所必至。和奚罪邪?又不過曰:靖康之變始於二三大臣

專主和議,而不任兵革,以故虜道無厭,百求皆副,至於窮極,

而北狩之禍終於不免。殊不知靖康之變,事出權臣,國無良將,

忠義之氣不伸,守禦之備不設。兵則恐其傷於和而不敢言,謀

則狃其主於和而不敢發。京師之兵有名而無實,勤王之兵久發

而不至。此其為禍,和奚罪邪?

臣嚐遍觀古今中國之所以待夷狄者矣:兵爭之失在於士大

夫逞忿恃兵,而諱言和議;和議之失在於士大夫懲已往之咎,

而恥言用兵。故征伐者不至於困弊之極,則不複言和議;和議

者不至於罷兵撤備為敵所誤,則不複言征伐。二者胥失也。人

皆知唐突厥寇太原,且遣使和親。帝問計,德彝曰:“彼有輕

中國之心,謂我不能戰。若乘其急擊之勢,必勝。勝而後和,

威德兩全矣。”暗者於此,遂以為德彝之論先戰後和,足以使

終帝之世無突厥患;今日之未勝而和,非威德之不相濟歟?臣

竊以為不然。考帝之於突厥,小大之戰不過數遇,南北之兵不

過數萬。唐據堂堂中國之全勝;突厥雖曰盛強,不過夷之中一

偏虜耳。德彝之論,所謂以大製小。而今日之事,所謂以小製

大也。威德兩全之策倒施於今,豈不反速夫敗亡之禍邪?

今中外之臣、草茅之士,徒知痛二陵不反之冤,洗三朝未

雪之恥。見幣帛之輸,莫不含穢忍忿,思與之不共戴天;見詞

命之遣,莫不泣血銘心,思與之不並生於斯世。此三尺童子之

所通知,而愚夫愚婦之所共曉者也。籲!邊民失其故業,內地

苦於征徭;版曹內虛,總司外耗;將帥無謀,士卒悖命;軍儲

無蓄,國用不充。當是之時,利於兵爭邪,抑利於和議邪?夫

萬金之囊,窮博於終夜之力,所存無幾。取其未盡之資卷而懷

之,以俟夫他日再舉。周旋於勝負未分之地,猶愈於索手於一

決。弈黑白於一枰之交,智者知其未必勝,寧負已輸之名,而

掩其終不可救之跡,猶為存體。今日之勢,大恥之未雪,未足

以為國家之重輕。再戰而不利,三戰而不捷,則天下乘其弊而

起,在國家何以為自存之策?故陵之未反,塊土之未複,未足

以係今日之安危。生靈之塗炭,將士之死傷,邊民之餓莩,父

兄死於疆場,複驅其子弟於敗衄之場,安危之機實在此一決耳。

古人非不知子女之不可遣,玉帛之不可遺,土地之不可割也。

湯事葛,文王事昆夷,君子以為仁;大王事獯鬻,勾踐事吳,

君子以為智。然則今日之和,非真怯也,全吾仁以待他日可乘

之機耳;非真畏也,養吾智以俟異時可投之隙耳。今行人屢遣

詞說、屢通幣帛之好已成,諭成之使已至,可謂國家之大福,

生靈之大幸矣。臣愚猶慮虜庭或有邀求,而廟堂大臣不俞其請

;虜使或肆傲慢,而廟堂大臣不加之禮。使前日屈尊忍辱之舉,

敗於九仞一簣之微。師徒無備,邊野不實,其利害尤甚於兵爭

之日。豈不大有可畏!

欲望聖慈,上體三代之君所以待夷狄之心,下效漢唐之君

所以事夷狄之意,忍一時之辱,圖萬世之利。毋惑於草萊書生

之談,毋動搖於武夫將士之論,期與斯民同歸於安靖和平之域

以壽吾國家千萬斯年之脈。實天下幸甚。雖然,和議之獻已詳

於前矣。臣嚐聞之,和未成而張兵,則必有以啟敵人之疑心;

和已成而廢兵,則他日之禍蓋有甚於未和之先者。故越人臥薪

嚐膽之舉,柳渾後變之論,韋倫後誤之策,德彝之計,靖康之

鑒,如前所論,未易枚舉。倘果以為和可恃而廢兵,則將見奮

臂一呼,帶甲百萬,招旌一揮,下城數十,堂堂之中國為無人

之境矣。豈不畏哉!豈不畏哉!故臣專以戰守之策著於後篇,

願陛下毋以為書生之常談而忽之。此臣所謂今日之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