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議(1 / 2)

臣聞夷狄之為中國患,其來久矣。蠻夷猾夏見於《書》,

狁嚴狁匪茹見於《詩》,鬼方見於《易》,赤狄、白狄、山戎、

陸渾、雒戎、戎蠻子見於《春秋》。自後世觀之,四夷不庭,

征之可也。考之當時舞幹之化、薄伐之舉、三年之克、五利之

議,未嚐逞威兵革,以從事於殺戮。而古人於此方且反躬自咎,

謙恭退抑,聽其自附而信其自去。何邪?蓋聖賢論中興之本,

不先於外攘,而先於內修政事。夫子論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

來之,而兵武之事絕口不及。如其論至夷狄,乃喻以虎狼之暴,

抗以戈戟,則必致於傷人。蚊虻之螫未傷筋骨,決意於一毆者,

必被其蠆。伯業之盛,二百四十二年之中,莫晉若也。晉之為

晉,宜若曲盡夫製外之術矣。而魏絳之答晉侯,顧以和戎狄為

中國之福,未嚐舉征討之事。嚴尤、劉貺論周漢之得策,他不

暇恤,獨以兵連禍結為戒。其間惟善於交通者,皆躐等而取之。

此不特後世之君臣其說爾也。昔者太王居豳,狄人侵之,事之

以皮幣、犬馬、珠玉,俱不得免。而後知狄人之所欲者,吾土

地也。當是之時,從之者如歸市,似可以決去就矣。大王乃謂

:“君子不以其所以養人者害人。”始甘心於岐山之易。故仁

人之稱,見於當時;培植之意,有及於八百年垂世之遠。君子

不以大王之避狄為畏怯不武,而取其能屈己愛民,以為周家立

國之本。越王勾踐困辱於會稽之棲,臥薪嚐膽十有八年,未嚐

汲汲於兵,以求快意。迨夫黃池之會有釁可乘,於是一舉而敗

吳,再舉而亡之。君子不以其屈意於先者為可恥,而嘉其成功

於憔悴無聊之後者為善慮敵。漢高帝誅秦蹙項,力非不足也。

而匈奴之事,力主和親,以為五世之利。文帝海內富庶,兵非

不強也。而遣使外夷,結轍於道,一於和議是主。武帝不從韓

安國之說,窮兵黷武,海內虛耗,後世至與秦皇同日而非詆之

非治外太嚴,他日反有以自弊歟?馬燧之為將,誠智矣。而其

論息師之便,則以盟戎百年無虜患為利。陸贄之論諫,後世未

易擬議也。而其論夷狄一節,亦謂和戎雖非善經,亦時事有不

得已,不若姑令和親。噫!尺蠖之屈,將以求伸。鷙鳥之擊,

卑飛斂翼。凡天下之物,惟其有所抑也,而後有所逞也。

古有常言:縉紳之儒則守和親,介胄之士則言征伐。此固

各主一見,以為去就之計,實人情之通患也。且今日之事,中

外之臣初皆以為進取矣。自郭倪不得漣、泗,李汝翼、田俊邁

郭倬不得符離,李爽不得二蔡,皇甫不得唐、鄧,而後進取之

說始不入於廟堂大臣之耳,次皆以為退守矣。自魏友諒不守神

馬坡,陳孝慶不守南巢,林管不守複沙,郭亻巽不守胥浦橋,

夏興祖、商榮不守喻口、淮口,而退守之說始不愜於廟堂大臣

之心。至進戰、退守之策兩皆不得,而廟堂一意於和議也。中

外之士鹹曰:祖宗之大仇未報,中原之塊土未複;胡運已衰,

虜勢尤弱。與其供輸幣帛以益其糧饋,孰若效死於一戰?殊不

知驅吾之赤子以就鋒鏑,與夫通金帛以息民者,其失為孰多?

耗天下之財饋,以資遺黎塗炭之苦,其與夫卑辭下禮、暫屈一

時之重,以免天下元元之愁歎者,其得為孰多?此和議之講,

實今日之先務也。

今之竊議者不過曰:罷招軍之令,則挫天下豪傑之心;結

宣招之局,則失天下將帥之望。殊不知將不去邊,兵不撤備,

外雖住招,而內反有以全吾軍息肩弛擔之心,豪傑之心實未嚐

挫;急於自固,緩於求勝,外雖罷局,而內反有以全吾軍養銳

待敵之策,將帥之望實未嚐失。和議何損於豪傑、將帥邪?又

不過曰:昔柳渾謂夷狄人麵獸心,易以兵製,難以信結,後果

有變;韋倫言吐蕃狼子野心,難事信約,宜謹邊備,後果有為

所誤。殊不知匈奴之叛,在於漢人恃和無備之時;吐蕃之渝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