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癖——訪農民女畫家裴潔(2 / 2)

從此,我剪的窗花眾人要,眾人搶。我娘家在裴家河,做女子時我剪的窗花蓋了一條村,15歲結婚到楊舒鎮,我剪的窗花又蓋了一道街。誰看誰驚奇!

年齡大了咋!嗨,我胃口大著哩,光幹小玩藝兒哪行!我眼下正幹個大的,創作一個大主題——黃帝。這是一個多幅組畫,已完成了一部分。你看,這是天空閃電黃帝降生;這是黃帝學習勞動;這是黃帝在馴馬——你想嘛,要把野牛野馬拉來為民眾服務,不馴養哪行!這是黃帝製弓箭,這是黃帝擺戰場,戰蚩尤!這是得勝回宮妻子迎駕!——不多不多,你從這兒看,這兒是黃帝升天圖。你看,黃帝乘龍升天,嫘祖乘風追去,夫婦駕雲飛翔。這是群眾殺白馬宰烏牛祭天。這棗山、香盤裏放的都是民眾的供品。這是百鳥朝拜。這是樹木百草朝拜。這是黃帝答謝民眾,從雲中掉下一隻靴子,一匹紅綾……

一個人活到60多歲要經多少磨難,咋能不耽擱哩!要從小時候一直畫到如今呀,我的畫呀那就七騾子八馬都馱不完了。舊社會都說這是婆姨女子剪窗花哩,誰還能把這提到人世上!“四人幫”統治的那一段誰敢搞,一剪子鉸成了“反革命”,你受得了!

你問我過去受的苦難?人老了再甭提過去。我過去受的苦七笸籮八簸箕都倒不完。就說我老漢吧,解放前參加革命,解放後在第四野戰軍後勤處工作,困難時期為了加強農業第一線,拿了退職金回家生產。誰知階級鬥爭一抓就“靈”到他頭上了,把他抓成了反革命。那一段我受的苦就沒法說。老頭子硬是氣的得了“痼症”。臨死時給我留了一句話,說他死了以後叫我不要做“祭飯”,要我好好做兩瓶子花兒放到他的靈前。

那還用問,三中全會以後平反了。

三中全會是太陽,照亮了我老漢,也照亮了我。老畫家靳之林找到我門上來,說這是“農民畫”,是“文化藝術”。公家提倡哩,政府支持哩,我才把這當成事來幹。在老靳的幫助下,我的第一批作品一拿出去就受到了西德畫家白雲台的喜愛,她選購了我的作品,還和我拍了照,後來法國友人吉勒姆教授和夫人娜·蒂娜又選購了我一部分作品。再後來是省上展出,北京展出……

如今的生活!好了好了,如今的日子富得太哩!不愁吃,不愁穿,住的是明門亮窗,磚窯大院,真是兒婚女嫁樂泰然。肩上沒有擔子了,背上不背黑鍋,頭上沒有壓力,我就想給人民幹點什麼,給社會上留下點什麼。要不,咱不是在社會上空走了一回麼!我如今是過了花甲奔古稀的人了,再不敢耽擱了。人一生怕的三平三蹦:平三十,平四十,平五十;蹦六十,蹦七十,蹦八十。——再不敢蹦了,再一蹦就蹦到閻王殿裏去了!(笑)我如今不抓緊時間搞創作,還等什麼呢?

要搶時間嘛,當然忙。忙得顧不上吃飯,顧不上睡覺,顧不上抱孫子。為了畫《橋山八景》這張畫,我早晨5點起床,胡胡麻麻吃了點開水泡饃,趕7點就爬到黃陵山頂上了。看地形,看地貌,看古柏,看道路,看曲徑欄杆,看亭台牌坊,那個漢武仙台呀,真把我看上勁兒了。我覺得心裏驚烘烘的。抬頭看,夕陽壓山了;回頭看,山上沒有遊人了,怕得我急忙往回跑。

看好了還有個畫的問題。咋畫哩,一張一個景太零散,合在一起吧,咋擺哩?我把這個景“反取了”,我是站在黃花溝看橋山全景的。為了取這個景還把我掉在沮河裏!

對著哩,對著哩,心裏有了奔頭了能把人忙成憨憨,就像傻了一樣。我如今又慣下了瞎毛病,夜裏4點鍾就醒了,想呀想,想個沒完沒了。這還真的鬧成個病了。

什麼,你說這叫“老年癖”?!老年人都肯得這種病。人老了愛害病,一百樣病中沒有一樣好害的。唯有這“老年癖”好,於國家有益,於人民無害,個人雖說忙一點可忙得高興。怎麼,你也害上了!(笑)好好,害上了就好,祝你的“老年癖”生長、發展,壯大,害得興旺發達(笑)!

選自《我為貧女做嫁衣》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

作者簡介:

裴積榮,生於1933年,黃陵縣田莊人。作家。著有小說《情宮探》《今夜鄜州月》《祝君晚安》,報告文學集《我為貧女做嫁衣》《西行陽關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