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又過三七,瞿天民接了親族,將所有家私,對眾細細撥開,分為兩股,令二子收掌,隻存下肥田百畝、花園一所自用。
聽了鬱氏遺言,將媚兒收入房中為妾,留下老蒼頭瞿助夫婦二人伏侍。餘者婢仆盡撥與二子使用。家事調停已定,正欲商議舉殯,不期元氏為悲痛媳婦,晝夜啼哭不止。瞿天民宛轉勸解,這老年人苦入骨髓,如何肯聽,朝暮嚎篊,染成吐血病症。瞿天民雖然求神用藥,奈年老力衰,竟不能起。拖延數日,一命歸陰。殮畢,停柩於前麵大廳之內。那喪禮佛事、吊唁祭奠之務,自不必說。
瞿天民終日哀慟,寢食皆廢,形骸骨立,也抱病長臥,舉家慌張無措。捱至斷七已外,漸次起居平複,然後計議殯葬一事。瞿瑴道:“祖塋上俱已葬足,不如將太太、母親權厝於享堂之內,從容尋富貴之地,才可安葬。”瞿天民笑道:“汝年幼不知大體,凡新喪必須隨便而葬,不惟亡者入土為安,而生者亦免暴露之念。我見多少宦門富室,為父母選擇墳山,因循耽擱,反獲了不孝之罪。那貴者嫌職卑祿薄,妄圖大位,非台輔之地則不葬。那富者嫌財微蓄淺,冀貪巨萬,非大富之地則不葬。被那輿士指東說西,牽張搭李,遲延歲月。及至家事凋零,人物淪喪,求一塔兒荒地以葬父母,不可得矣。還有那祖父子孫數代相繼不葬者,始則因擇地而互相推托,終必拋棄枯骨於荒郊曠野,日曝雨淋,風吹雪壓,豈不慘然!此乃天地間第一罪人,汝輩切記,切記!古人雲: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生於何處,死於何所,葬於何地,自有分定之數,不可妄求也。”瞿璿道:“爹爹之言,鑒往戒今,不肖等敢不佩聽?但富貴之地固不可妄圖,然葬親於浮砂淺土、龍絕水聚之穴,人子之心安乎?須要土厚山平,風藏氣聚,庶幾存亡有益,生死皆安。爹爹以為何如?”瞿天民點頭道:“爾言甚合正理。但得如此之地,盡可安葬。”
父子們議論未畢,忽見廳側閃出一個人來,孝巾布服,細襪淨鞋,向前哈哈笑道:“喬梓們高議,某極敬服。太太、安人的佳城,托在某身上,管取地好價輕,惠而不費。”瞿天民抬頭看時,乃是幫喪的閑漢葛鷦,字伯翔,人見他幫閑掇賺,乘隙而入,取他插號叫做啄木鳥,與瞿天民原係姑表舊親,因他家連喪,捱身幫襯,管喪儀簿,陪吊奠客,照理出入帳目,一來圖嘴頭肥膩,二則饕餮些貫頭微利。當下見瞿天民父子議覓墳山,就隨航而進,其意可知。瞿天民道:“伯翔兄亦知風水麼?”葛鷦道:“堪輿雖不甚精,大概頗知一二。然某有一相識,乃饒州人氏,姓龔字敬南,最精此術。彼曾言五城山有一片土陵,朝陽向日,砂水有情,乃安穩發福之地。可惜無人識此,棄而不用,某一向在心。今尊駕欲為太太擇地,何不用之?”瞿天民道:“據兄所言,地固好矣。然何以知其價輕可圖?”葛鷦隹道:“某聞此山是城內鄭諫議之產,其孫鄭郴因家事零落,久欲脫卸。因無售主,故此蹉跎。今鄭兄正在不足之際,用計去緩緩釣他的。自古道,口幹服鹵。拿了幾錠現銀子去降他,不愁他不上鉤。故雲惠而不費,乃區區之薄敬也。”瞿天民笑道:“深感盛情,今即煩兄去相約老龔,明早同往一觀。果若兄言,即當成契。”葛鷦道:“口說無憑,一看便知好歹。明早令龔敬南先來奉請,然後同往才是。”說罷,相辭去了。瞿璿道:“不肖看小葛舉止輕佻,言行不實。買墳山乃一樁大事,爹爹不可輕信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