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世與童年(3 / 3)

這裏,我們可以看到卡夫卡童年時的幻覺和恐懼,他總覺得有一個幽靈在跟著他,他每天上學時都要經受心靈上的強烈刺激,久而久之,使他惶惶不可終日。卡夫卡的這種狀況,與他父親的影響是分不開的。在當時的布拉格,教育孩子的問題,普遍得不到重視。卡夫卡是由女管家看大的,女管家叫瑪麗·魏·爾納,是捷克人,她在卡夫卡家裏幹了幾十年,她與女廚師判若兩人,性格十分溫柔,態度和藹可親。在卡夫卡父親麵前,她總是膽小怕事,一旦與他有不同的意見,她就連忙說:“我沒說什麼,我不過心裏想想。”卡夫卡的童年除了與女管家和女廚師“這兩個受尊敬的女人”在一起之外,他們家還請了一個保姆,後來還請了一個法國家庭教師,這在布拉格的富裕人家看來,是不可缺少的。後來,海爾曼·卡夫卡經過刻苦的努力,拚命幹活,他的商店越辦越大,而且他在商店裏安置了一處住所。那裏,十分喧鬧、嘈雜。朱麗葉·羅維整天圍著他轉,既要當好他的幫手,又要替他安撫雇員的情緒,因為海爾曼認為,那些雇員是畜生、是狗、是“雇傭來的敵人”。海爾曼對兒子的生活、學習一概不聞不問。偶爾,在飯桌上看到卡夫卡,對他發號施令,指手畫腳地教訓一通,就算了事。到了晚上,海爾曼總是玩著紙牌,他一邊玩,一邊大聲叫喊,或者放蕩大笑,同時,他始終在抽煙鬥,在他那間陳設講究的屋子裏,始終籠罩著混濁的空氣。卡夫卡就在這種環境裏生活,父親的專橫,使他總處於“戰戰兢兢的奴隸地位”。父親對他發出簡短、但十分粗暴的命令,經常使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久而久之,使他經常處於一種坐立不安的狀態。卡夫卡成年後說當時他“辦任何事情都沒有把握”,“我隻有手中捏著的東西,隻有嘴裏咬著的東西,除此之外,我一無所有”。海爾曼對兒子粗暴的態度,是造成卡夫卡優柔寡斷、自暴自棄的主要原因。卡夫卡當時生活在奧匈帝國,它是個包括奧地利、匈牙利、捷克、南斯拉夫等地區在內的封建主義的和資本主義的奇怪的混合物,已經搖搖欲墜。正如恩格斯所說:在曆史的衝擊下,“由繼承和竊得的小塊土地拚成的七零八落的奧地利君主國,這個由十種語言和民族構成的混亂局麵,這堆由絕然矛盾的習慣和法律亂七八糟拚成的東西,終於開始土崩瓦解了。”(《奧地利末日的開端》,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516頁)而當時的布拉格,從表麵上看,是“王朝的一個封閉的盒子”,養老者、怪僻的人、文學家都把布拉格看成一個理想王國,但實際上,布拉格作為奧匈帝國的一個城市,也不可避免地包含了奧匈帝國內部的所有矛盾,特別是在世紀交替的最後十年裏,也就是在“奧姆拉蒂瑪”事件的那十年裏,捷克民族同德意誌民族的矛盾已經開始了,街頭衝突和暗殺事件時有發生;盡管布拉格的許多居民對那些暴力事件竭力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但是他們在校的子女卻直接麵臨著交戰,即德意誌學生和捷克學生的交戰。這種戰爭由來已久,具有很大的危險性,卡夫卡後來結識的朋友奧斯卡·鮑姆,就是在一次類似的衝突中雙眼嚴重受傷,最後雙目失明。卡夫卡生活在這種環境裏,他對現實不理解,感到恐懼,再加上他是猶太血統,還要受到排猶主義的精神迫害。所以,他隻能與外界斷絕來往,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任何選擇。他說:“我的思想在現實之外,它同眼下的一切事情都毫無關係。”他在把自己同巴爾紮克相比時這樣寫道:“在巴爾紮克的手杖柄上寫道:我在粉碎一切障礙。在我的手杖柄上寫道:一切障礙都在粉碎我。共同的是‘一切’。”卡夫卡置身在這樣的環境中,隨時都承受著他無法擺脫的壓力,他和社會無法溝通。後來,卡夫卡40歲的時候,他想通過自己童年的經曆勸告妹妹艾麗,把兒子送到寄宿學校去撫養。從他強烈的語氣中,我們可以看到,父親對他的打擊是多麼沉重,他對艾麗說:

當父母的都十分自私,自私——這是父母親的根本情感。在教育孩子上,就連父母親最偉大的撫愛也要比雇傭教育者一丁點的慈愛自私得多;因為孩子是自己的骨肉,所以,父母親不會像一個普通的成年人那樣,去自然地對待孩子,這是一個十分複雜的情況。孩子是父母的親生骨肉,父親在教育孩子時(母親也是這樣),是這樣看待他的:他曾經在孩子出世前就憎恨過他,但是他無法消滅他,因為這個弱小的孩子會比他更有權,會比他更加強大。所以,他不等孩子長大,就向他大發雷霆,向他發起了猛烈的攻擊。或者,他會驚愕地發現,孩子身上缺少他可以用來標榜自己的東西,所以,這個東西因而在整個家庭中是必不可少的。我再強調一遍:他可以用來標榜自己的東西,孩子就必須能,整個家庭就必須有!於是,他就強行向孩子灌輸這些東西,這方麵,他經常做得很成功。但是,他也有做得失敗的時候,因為他砸死了孩子……或者他隻把孩子當做情人,他依附於孩子,把自己貶低成孩子的奴隸,他因慈愛而毀了孩子。

孩子是在自私自利中出世的,他領教到兩種教育方法:分成不同等級的暴虐態度和奴顏婢膝的態度。而暴虐態度卻是以十分溫柔的方式表觀出來的,當母親的會說:“孩子,你得相信我,我是你的媽媽呀!”奴顏婢膝的態度則是以一種十分強硬和傲慢的方式表現出來的,家長會說:“孩子呀,你是我的兒子,所以我就必須把你培養成我的救星!”這兩種教育孩子的手段都十分可怕,這其實是反對教育的手段,它們隻能把孩子打回到他所出生的地底下去。

卡夫卡的上述話語,無意中折射了他本人所受的家庭教育。在他以後的生活中,他被父親不斷加深的教育觀念所左右,不得不而且極其認真地想實現父親強加給他的所謂理想。如:在他還在工人保險事務所供職時,就跟一個花匠學手藝,後來,他又跟一個木匠學做木匠活。他一直很欣賞上司“經商的積極性”,欣賞朋友的旺盛精力,堅強的決心和自信心,就連別人剽悍的身體也會讓他讚歎不已。在他的一生中,這些觀念和他所做的努力與他後來不斷發展的寂寞、孤獨感交織在一起,使他對清教徒都要頂禮膜拜了,如他愛吃素,喜歡大自然,對醫道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