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翹驚訝不已,定定神,回想夢中那些詩詞,句句分明,隻不解那女子是誰,反複沉吟,頓然大悟道:"是了,那女子說住在流水橋邊,我日間在劉淡仙墓上見一灣流水,半扇小橋,不消說定是他的精靈也。以我題詞,揆彼言語,我是個斷腸部中人無疑了。紅顏無主,白麵緣慳,金生金生,怕我和你無緣也"。
又想道:"他曾說一句錢塘江上,此身尚不知如何結局,怎麼妄生他想。"不覺掉下淚來。
王媽媽見女兒不去睡,不知他因甚事,拿了燈盞上樓來。
看見翠翹不言不語,半醒半夢,清汪汪兩淚交流。媽媽吃了一驚,恐他著魔,忙說道:"翠翹兒,夜深人靜怎不去睡,卻呆坐在此?"翠翹半晌無言,但凝眸熟視。忽一聲長歎道:"娘,你女兒沒甚好結果了。"媽媽道:"我兒,好端端怎說這不祥邪話?"翠翹道:"倒不是邪話兒,因玩月神倦,隱幾少息,夢見一女子自稱是斷腸教主那裏來的,叫女孩兒題斷腸吟十首,臨行又說錢塘江上再會。我想女子之嫁,不出鄉裏。錢塘乃是越地,相隔不啻數千裏。他乃斷腸會上之人,與我相會有甚好處,莫不你女兒也是斷腸部中人也?"言訖,神情恍惚,淚流滿臉。媽媽寬慰道:"癡兒,夢隨心生,心隨念起。你兄弟說你日間在那劉淡仙墓上十分留連,故睡著有這樣夢,那裏作得準。我扶你去睡了吧。"方扶之而去。正是:性苦味方苦,思深愁始深。
猿聲在何處,先有斷腸心。
按下翠翹情癡不題。且說金重自見二女回家,經史懶觀,茶飯少進,終朝癡坐,徹夜無眠。隻思想要與二翠一麵,再無計策。這一日忽然想道:"似這樣天各一方,雖有機緣,何能湊巧?須到他左右前後,覓得一所房子,隻說要做書房,住下打探,或者天可見憐,有些消息,便可圖矣。"算計定了,因央人千方百計在王氏宅後,覓莊衙攬翠園一所。金重得知大喜道:"園名是攬翠,則二翠之事不卜可諧矣。"遂忙忙立刻收拾到園,隻見那園中:怪石嵯峨,古鬆森秀,奇花燦漫,瑤草芳菲。牡丹亭堅對薔薇架,金線柳低掛碧桃花。流觴曲水,不減蘭亭;修竹茂林,盡堪修禊。中廳三間,名曰挹青;後樓一座,扁名來鳳。軒後假山,勢若插天;廳前怪石,形如臥虎。
園中景致雖佳,金生也無心賞玩,隻撿貼王氏的一間閣中住下。每日或抑麵觀瞻,或垂頭思忖,但惆悵於東牆之下。不覺一住月餘,隻恨不能與二翠一麵。欲待放下,卻又思相他,轉眼送情,側身寄恨,心不能甘,情不能已。
這日也是愁神合生,信步走到假山上遣。隻見紅英半落,綠蔭漸成,枝頭好鳥引人觀聽。金生一片癡情,正無所寄,忽見一株碧桃最高枝上斜掛一物,金光燦灼,翠色奪目。金生定睛細看,象似一股金釵,暗驚道:"此非閨閣,安得有此?"因忙取竹杖挑下,再看時,果是一枝點翠的金鳳釵兒,製造甚是精巧。暗忖道:"金質翠妝,自是美人寶物,莫非就是他二人的?不知因甚遺落在此,定有人來追尋,今喜落吾手,大有機緣,且收藏好了,再看光景。"因歡歡喜喜在假山下探望。
探望了兩日,忽見牆頭上樹陰裏,隱隱約約象有個美人窺看一般。金生心知是了,恐怕失去機會,忙取出金釵拿在手中,在假山前走來走去的賣聲道:"好枝鳳釵,不知是那家美人失落的,未免追求,要送還他,卻又不見有人找尋,無門可入,奈何奈何!"高高說了兩遍,忽聽得牆頭有個女子羞羞澀澀低聲說道:"那釵兒是奴家誤失的,君子既有此好心,可還了我吧。"金生忙答道:"原是鄰家姐姐之物,理當送還。"因抬頭,指望微窺其麵可是二翠,不期那女子心靈,早影一影閃在半邊,不與你看見,上聽得他又低說道:"郎君若肯見還,感激不盡。"金生見他躲躲藏藏,因哄他道:"既是姐姐之物,怎敢不還。隻是也要姐姐細看明白,方無差錯。"那女子隔著牆又說道:"是一隻金鳳釵,銀腳點翠,上有三顆寶石,九粒珍珠,不消看得。"金生道:"說來果然不差,理該送還。也須麵交,便看看何妨?"那女子俄延半晌,沒奈何,隻得露出半身,打了一個照麵。金生看見正是翠翹,不覺喜動眉宇,忙仰麵舉手,笑嘻嘻說道:"這釵兒原來便是王家姐姐遺失的,我金重是哪裏的造化,拾得在此,卻得借此又見姐姐芳容,真僥幸也。"翠翹已知是金重,也暗暗歡喜,因回說道:"金家哥哥,怎反如此說,還是小妹的造化,恰遇哥哥拾得,肯許見還。這段高義,何以圖報。"金生道:"金釵能值得幾何,還釵怎算得造化,要姐姐圖報,隻是小生拾此金釵,一片苦心,要求姐姐見憐。"翠翹道:"小妹失釵,隻為貪摘桃花,忽被抓去,何曾有意。就是哥哥撿得,料亦出於偶然,有甚苦心要小妹憐念?"金生道:"正為得鐵失鐵,同出無心。而因釵得失,忽然會麵,豈非天緣。論起來,姐姐閨秀,小生路人,本不當輕言唐突。但恐天緣不再,會麵甚難。小生這一段拾釵苦心,隻得要直說了,萬望姐姐勿罪。"翠翹道:"拾釵苦心,妹所願聞,哥哥不妨直說。"金生道:"得罪了。小生雖不才,反側好逑,不啻性命。久聞姐姐胡琴絕世,恨不能一見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