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2 / 2)

何仲默謂獻吉振大雅,超百世,書薄子雲,賦追屈原。王子衡雲:“執符於《雅謨》,遊精於漢魏,以雄渾為堂奧,以蘊藉為神樞,思入玄而調寡和。如鳳矯龍變,人罔不知其為祥,亦罔不駭其異。”黃勉之雲:“興起學士,挽回古文,五色錯以彪章,八音和而協美。如玄造包乎品物,海渤彙夫波流。”又雲:“江西以後,愈妙而化,如玄造範物,鴻鈞播氣,種種殊別,新新無已。”其推尊之可謂至矣。然王敬夫薛君采各有《漫興》詩,王詠何雲:“若使老夫須下拜,便教獻吉也低頭。”薛雲:“俊逸終憐何大複,粗豪不解李空同。”則似有不盡然者。及觀何之駁李詩,有雲:“詩意象應曰合,意象乖曰離。空同丙寅間詩為合,江西以後詩為離。試取丙寅作,叩其音,尚中金石,而江西以後之作,辭艱者意反近,意苦者辭反常,色黯淡而中理,披慢讀之,若搖?鐸耳。”李之駁何則曰:“如摶沙弄泥,散而不瑩,闊大者鮮把持。文又無針線。”又雲:如仲默‘《神女賦》,《帝京篇》,南遊日,北上年’,四句接用,古有此法乎?蓋彼知神情會處下筆成章為高,而不知高而不法,其勢如搏巨蛇,駕風螭,步驟雖奇,不足訓也。君詩結語太咄易,七言律與絕句等,更不成篇,亦寡音節,百年萬裏,何其層見疊出也。七言若剪得上二字,言何必七也。”二字之言,雖中若戈矛,而功等藥石,特何謂李江西以後為離,與勉之言背馳,此未識李耳。李自有二病,曰:模亻放多,則牽合而傷跡;結構易,則粗縱而弗工。

獻吉之於文,複古功大矣。所以不能厭服眾誌者,何居?一曰操撰易,一曰下語雜。易則沉思者病之,雜則顓古者卑之。

獻吉文,如譜傳《於肅湣康長公碑》、封事數章佳耳,其他多涉套,而送行序,尤率意可厭。殷少保正甫為於鱗誌銘雲:“能不為獻吉也者,乃能為獻吉者乎?”唯於鱗自雲亦然。

歌行之有獻吉也,其猶龍乎?仲默於鱗,其麟鳳乎?夫鳳質而龍變,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賦至何李,差足吐氣,然亦未是當家。近見盧次?繁麗濃至,是伊門第一手也。惜應酬為累,未盡陶洗之力耳。餘與李於鱗言盧是一富賈胡,君寶悉聚,所以乏陶?公通融出入之妙,李大笑以為知言。然李材高,不肯作賦,不知何也。俞仲蔚小,乃時得佳者,其為誄讚,辭殊古。

餘嚐於同年袁生處,見獻吉與其父永之僉憲書,極言其內弟左國璣猜忌之狀。末有雲:“此人尚爾,何況邊李耶?”邊蓋尚書庭實,與獻吉素稱國士交者。又獻吉晚為其甥曹嘉所厄良苦,豈文士結習,例不免中人忌耶?

仲默《別集》,亦不能佳,惟《空同集》是獻吉自選,然亦多駁雜可刪者。餘見李嵩憲長稱其“黃河水繞漢宮牆,河上秋風雁幾行。客子過壕追野馬,將軍韜箭射天狼。黃塵古渡迷飛?,白月橫空冷戰場。聞道朔方多勇略,隻今誰是郭汾陽”一首。李開先少卿誦其逸詩凡十餘首,極有雄渾流麗,勝其集中存者,爾時不見選,何也?餘往被酒跌宕,不能請錄之,深以為恨。

昌?自選《迪功集》,鹹自精美,無複可憾。近皇甫氏為刻《外集》,袁氏為刻《五集》。《五集》即少年時所稱“文章江左家家玉,煙月揚州樹樹花”者是已,餘多稚俗之語,不堪覆瓿。世人猥以重名,遂概收梓,不知舞陽絳灌既貴後,為人稱其屠狗吹簫,以為佳事,寧不?顙。

五七言律至仲默而?,至獻吉而大,至於鱗而高。絕句俱有大力,要之有化境在。

獻吉有《限韻贈黃子》一律雲:“禁煙春日紫煙重,子昔為雲我作龍。有酒每邀東省月,退朝曾對掖門鬆。十年放逐同梁苑,中夜悲歌泣孝宗。老體幸強黃犢健,柳吟花醉莫辭從。”昌?有《寄獻吉》一律雲:“汝放金雞別帝鄉,何如李白在潯陽?日暮經過燕市曲,解裘同醉酒爐傍。徘徊桂樹涼風發,仰視明河秋夜長。此去梁園逢雨雪,知予遙度赤城梁。”李雖自少陵,徐自青蓮,而李得青蓮長篇法,徐得崔沈琢句法,當為本朝七言律翹楚。而諸家選俱未及,於鱗亦遺之,皆所未解也。

國朝習杜者凡數家,華容孫宜得杜肉,東郡謝榛得杜貌,華州王維楨得杜一支,閩州鄭善夫得杜骨,然就其所得,亦近似耳。唯夢陽具體而微。